《黄昏》渔子酱酱

8、08 慕斯盒子

　　肇事司机昨晚在警局呆了一夜，一见季远汀便垂下头去，小心翼翼地问季一飞情况怎么样。

　　季远汀照实说了。负责此事故的警察过来把车辆检查结果、酒精检测结果等交给季远汀看，双方心里也都差不多清楚了，其实这事儿怪季一飞。

　　小警察认得季远汀。他借口核实人证把季远汀叫道一旁，小声问他要不要让司多赔点钱。

　　季远汀道：“不用。按正常程序走就行。”

　　小警察尬笑两声，叫来另一个同事，四人从第一步开始走流程。

　　如果没有家属纠纷的话，其实走完这趟流程也挺快。最终初步定下来肇事司机承担百分之三十的医药费，不过具体情况需要在确定季一飞本人精神无误情况下的证言。具体金额证明由医院出具。

　　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快要到十二点。季远汀急着回老家照顾他爸，司机从后面一路小跑追上他，嚅嗫着问：“孩子在二院是吗？我能过去看看他吗？”

　　季远汀道：“当然可以。”

　　司机赶快给他鞠躬，“谢谢谢谢。”

　　季远汀没和他多说，到附近饭店要了份一菜一汤，用车载保温桶装好，给季长福送过去。

　　他陪季长福匆匆忙忙扒了几口饭，把剩菜放冰箱，让季长福晚上饿了的时候拿出来放微波炉热热吃。

　　平时家里的饭都是王玉芬在做，季远汀前两年买来的微波炉季长福也不会用。季远汀教了他整整半小时，看他反复操作了十来遍才放下心来，驱车回家拿东西。

　　他枕着陶文舒腿睡的几小时睡的很沉，季远汀感觉自己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过这么高质量的睡眠了，即使是在那种又小又硬、缩着腿、没有被子也没有枕头的情况下。

　　但几小时的睡眠终究是不太够。又经历了长时间驾驶，季远汀在等红灯时摇摇欲睡。

　　他用力捶了捶脑门，一手握方向盘，一手习惯性地插兜，指尖传来巧克力温热的触感。

　　仿佛上面还带有陶文舒的体温。

　　季远汀撕开包装纸，掰下一块放进口中，等它慢慢融化。

　　黑巧克力本身就很苦，陶文舒给他的这条又是百分之八十九浓度的，苦的他吐了吐舌头。

　　季远汀很好奇。陶文舒明明爱吃甜的，却总随身携带这些苦苦的东西。

　　他回家快速收拾好自己和季一飞两人的住院用品，又从旧衣服箱里抽出几件宋晔不穿的旧衣服给王玉芬带着。

　　回到医院时，王玉芬已经醒了，陶文舒正满面笑容地陪她说话。

　　由于是很温和的长相，陶文舒笑起来的时候非常亲切。

　　王玉芬见季远汀进来，从靠枕上支起上身，道：“小汀你干啥这么慢，弄的人家小陶到现在还没吃饭，快两点啦。”

　　陶文舒赶快在她身后再垫一个枕头，脸红脖子粗地喊：“阿姨没事儿！我不饿！季哥上午去公安局找肇事司机了，正事儿！”

　　陶文舒平时说话都很慢很温，这么扯着嗓子吼季远汀还是头一次见，莫名有点喜剧效果。

　　他在陶文舒旁边坐下来，拍拍他肩膀，勉强笑了一下，说：“行了，去吃饭吧。小秦也一块儿回去，你俩下午好好休息休息，去接顺顺。”

　　“不要紧，我请了三天假呢。嫂子还没放学，你一个人照看不来阿姨和一飞……”

　　王玉芬纳闷地看着他俩：“你们说啥呢？大点儿声。”

　　季远汀喊道：“妈，小陶照顾你快一整天了！你让他回去睡觉吧！晚上顺顺还回家！”

　　王玉芬赶快道：“对对对，小陶你回家吧——哎哟不对，小陶累成这样不能开车。小汀哎，你去给人家接姑娘去。”

　　陶文舒立刻摆手，“阿姨！季哥现在是疲劳驾驶！让顺顺坐车回来就行！”

　　“那咋行，顺顺一个女娃儿……”

　　季远汀看了看陶文舒眼睛里的红血丝，满目笑容下遮掩不住的倦色，怕顺顺一个人回来出事儿，也怕陶文舒这个状态开车不安全，大声说：“我去接！”

　　王玉芬伸手摸摸陶文舒的下巴和脖子，怜爱道：“这孩子从小就招人疼，当爹了也这样。乖孩子，去吃饭，然后来姨这儿睡觉。”

　　这么小的床，陶文舒总不能爬上去睡，顶多搬个小板凳在床边趴着，折的胃不舒服。

　　季远汀带着他往外走，到走廊角落里说：“你不是容易胃胀气么，回家睡吧。妈也就这么一说，她把你当亲儿子疼，你睡的好她就高兴了。”

　　“季哥，我知道阿姨疼我。”陶文舒抬手顺顺刘海儿，接着道：“但你终究是亲儿子。阿姨有点怕嫂子，不敢叫她来照顾，又不放心顺顺一个女孩子，把我留在这，其实是为了让你安心。”

　　在揣度人心方面，陶文舒永远比季远汀做的要好。

　　季远汀愣了愣，他根本没想到还有这层意思。

　　陶文舒戴上羽绒服帽子，轻声细语道：“其实我胃胀气好多了，只要不吃太多就没事儿。你去和阿姨说会儿话吧。把车停校门对面第二个巷口就行，那里好停车，顺顺知道往那儿走。”

　　季远汀认为自己现在应该有一条围巾，把陶文舒的脖子全部裹起来。

　　可惜他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陶文舒走进铺天盖地的凛冽。

　　***

　　季远汀到市一中附属中学的时候，刚刚下午五点。

　　市一中的原本在郊区，安静。但学校内的建筑物用了二十多年，老化严重，修旧的不如买新的，在三环左右重新划了块地，现在已经进入收尾阶段，晾上几个月，九月开学的时候搬过去。

　　季一飞成绩不如陶顺顺，小升初没考进一附中，在市一中新校区附近的三中附中上。

　　一中附中校址在老校区隔壁。为了保证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学生中考考入市一中，学校实行严格的寄宿制，每隔两周放放一次假，考试前是一周回家一次。

　　学校南面有连绵的山坡，冬天里显出一片颓败之色。

　　季远汀按照陶文舒说的，把车停在第二个巷口。怕陶顺顺看不见，他从车里出来，靠着车门看着马路对面的学校。

　　五点十分学校打响放学铃，门卫推开铁门，两分钟之后便有成群结队的学生推着行李箱往外跑。
　　季远汀想起自己上高中时，也是这样，一到放学时间便跟松开链子的野狗似的，陶文舒背着两人的书包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他。有时候他和体校的学生打篮球，陶文舒就端端正正地坐在球场边，把作业拿出来写，写完了自己的，再模仿季远汀的字迹帮他誊一份。

　　大概是陶文舒模仿的太像了，两人一次也没被老师抓过包。

　　陶顺顺继承了陶文舒的踏实认真，从小到大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几乎是稳上一中重点班。

　　不过受秦雅容的影响，陶顺顺性格活泼开朗，嘴巴甜，跟个小豆子似的乱蹦哒。

　　陶顺顺还没过马路时季远汀就看到她了。小丫头左搂右抱的，三个女生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

　　等她们过了马路，季远汀朝陶顺顺招手，喊：“顺顺！”

　　闻言，陶顺顺四下看了一圈儿，很快看到在一群家长中特别显眼儿的季远汀。

　　她低头跟两个同学说了几句，三人一同朝季远汀跑来。

　　“季叔叔！”

　　季远汀接过陶顺顺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陶顺顺的两个女同学见到季远汀一点也不怯，反而异常兴奋地围住季远汀，“叔叔你好帅啊。”

　　陶顺顺自豪道：“季叔叔还是警/察呢。以前当刑/警抓过好多歹/徒！”

　　季远汀以前给季一飞参加家长会的时候也收到过女同学甚至女家长的花式赞美，长得好是一方面，警/察这个人民公仆的形象也为他加了不少分。

　　女同学大着胆子道：“警/察叔叔，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呀？以后我们遇到坏人能联系你吗？”

　　季远汀朝她们笑了笑，婉拒道：“你们不是早就背过我的联系方式了么？”

　　陶顺顺一把挽住季远汀道胳膊，乐道：“是幺幺零啦。”

　　两位女生失望地看了季远汀两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季远汀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把路上经过甜品店买的芒果慕斯递给陶顺顺。

　　陶顺顺吃的鼻尖、下巴上都是奶油。她含着一块芒果问季远汀：“季叔叔，我爸呢？”

　　季远汀便将王玉芬和季一飞生病的事儿简要地跟陶顺顺讲了一遍，开玩笑说要借几天陶文舒用用。

　　陶顺顺吃完慕斯，把卫生纸卷吧卷吧扔进慕斯盒子，系好塑料袋，说：“用吧用吧，我爸就喜欢给别人帮忙，来者不拒的。他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确实是陶文舒的性格。

　　把陶顺顺送到楼下，季远汀摇下车窗，看这她上楼，从厨房窗户往下喊：“季叔叔，我到家啦。”

　　“顺顺再见！”

　　季远汀放下心，驱车回医院。他估摸着宋晔这会儿应该已经放学了，便给她打电话，想让她晚上来医院的时候带个软点的枕头。

　　电话响了好久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