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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冬天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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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知道自己早已经失去了嫉妒或是吃醋的立场,季远汀还是莫名升腾起一阵不爽,加快脚步,在陶文舒露出又一个笑容前,将咖啡塞到江鸣笳手中。
陶文舒手里捧着毛线帽,仰头对季远汀说:“刚刚江医生加了你微信了,阿姨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
季远汀嘴角咧了咧,道:“真的辛苦江医生。”
江鸣笳边往办公室退边冲他俩扬扬手中的咖啡,微笑说:“本职工作。应该的。”
由于是临时安排的病房,中间隔着帘子,一边睡着王玉芬,另一边睡着一位中风的老头儿。
没有地方放陪床,只有一张稍微宽大一些的硬沙发,上头盖着一层消过毒的白布。
季远汀把提拉米苏递给陶文舒,自己拆了吸管喝咖啡。
陶文舒用勺子铲下一个尖角,放到嘴里,等奶油融化了,小声问季远汀:“季哥,一飞是出什么事儿了吗?你刚刚笑的好像很勉强。”
季远汀被这么一问,刚咽下去的咖啡直接呛到喉咙里,他连忙对陶文舒摆摆手,到门口捂着嘴低声咳完,才低着头回来。
他总不能说是他看江鸣笳和陶文舒凑这么近不顺眼,所以硬笑的吧。
陶文舒赶紧伸手给他顺背,又到饮水机接了杯温水回来。
季远汀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了,才一本正经道:“没有。是外头有点冷,脸被冻僵了。”
陶文舒信以为真,又去给季远汀接热水暖手。递纸杯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季远汀的指尖,才发现那双手是温热的,一点也不凉。
倒是季远汀被他的手冰了一下。
如果时光倒回二十年,季远汀此时会毫不犹豫地掀开衣服,把陶文舒的双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一个怕冷一个怕热,冬天时季远汀是自发热暖手宝,夏天时陶文舒是人形大冰袋,倒是十分方便。
现在季远汀只是解开了外套,披在陶文舒身上。
“冷吧,这医院暖气开的不太行。我不怕冷,你知道,穿吧。”
陶文舒没拒绝,接过来穿上了。
季远汀的衣服平均比陶文舒的大两号,大衣套在羽绒服外面居然意外地合身——就是有点不伦不类。
季远汀去查看了王玉芬的吊水,用湿纸巾给她擦了脸和手,轻轻掖好被子。回来时陶文舒已经把提拉米苏吃完,正用小勺一点一点刮底盘的蛋糕渣,堆积在勺尖,慢慢送进嘴里,末了细心地盖上盖子。
季远汀朝他伸手,说:“我去扔垃圾。你接点水漱漱口,嘴里不舒服的话我到外面买牙膏——漱口水用的习惯吗?”
陶文舒没把提拉米苏盒子给他,而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想把盒子带回去。顺顺最近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到处收集装蛋糕或糖的小盒子。别往外面跑了,这么晚了,随便漱漱口洗洗脸就行。”
由于王玉芬时刻要有人看着,两人便轮流到卫生间洗漱。
季远汀喝过了咖啡,整个人精神抖擞,陶文舒则是困困的,小猫一样打着哈欠,眼角泛出点泪水。
季远汀的心尖像是被猫尾巴扫了一下,生出一股难耐的躁动。他拼命压抑下异样,道:“你说你来这干嘛,还不如家里沙发躺着舒服。”
陶文舒眼皮睁开一条缝,将大衣裹紧,下半张脸埋在竖起的衣领里,靠在硬沙发背上,后脑勺抵着墙,小声说:“季哥,后半夜叫我。”
没等季远汀回答,病房的门先被敲响了。江鸣笳侧身进来,看看睡熟的两个病人,又轻手轻脚到陶文舒和季远汀旁边,笑着问:“我休息室里有单人床,陶哥要不去睡会儿?等下半夜再换季哥。”
当医生的基本都有洁癖,一般不会让别人轻易睡自己的床这种贴身的地方。更何况还是两个才认识不到一小时的同事的老同学,季远汀不认为他好心到这种程度,多半是另有所图。
“这多不好,江医生您也要休息……”季远汀道。
陶文舒也把脸从衣领中露出来,摆摆手说:“不用了江医生,我们在这儿坐一会儿,聊聊天,也能避免打瞌睡。”
见状,江鸣笳没再坚持,冲他们点点头,回办公室值班。
陶文舒重新把脸放回衣领,两手农民揣,暖暖呼呼地闭上眼睛。
季远汀稍微偏过头便能看着陶文舒。
他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开始了彼此心照不宣的疏离。
是分手时,还是陶文舒结婚时?或者是季一飞的出生?
好像找不到一个确定的时间点。毕竟任何关系的改变,都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平与适应。
不过季远汀又十分确切,他和陶文舒,的的确确是是从某一个瞬间开始,不约而同地选择放弃彼此。
往事通常难以回忆,尤其是曾经刻骨铭心的部分。
他在某本闲书上看过,自然淡忘让自己痛苦的记忆,是大脑对人体的一种保护机制。
现在看来,并非无理。
大约半小时后,季远汀去楼下又看了眼季一飞,回来摸摸王玉芬的额头和手指,坐回陶文舒旁边,听着他轻浅平稳的呼吸声,眼神渐渐在病房内游离。
***
陶文舒在季远汀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的瞬间睁开了眼睛。
他一直没睡着,季远汀的一举一动都被听在耳朵里。
想起某人一小时前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喝了咖啡能追着小偷跑一整夜,结果只是单纯地坐在这儿就困到坐着睡着,陶文舒忍不住眼睛弯了弯。
吹牛皮也不怕烫嘴。
他很慢很慢地抽出被季远汀压到的胳膊,屁股往后挪了挪,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动作,一手扶着季远汀的肩膀,一手托着头,让他顺着惯性躺到自己腿上。
季远汀在睡梦中咕哝一句,身体自动摆出一个相对舒服些的姿势,脑袋转向陶文舒的方向,无意识地蹭了蹭。
陶文舒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带着十分的眷恋,用手指抚了抚季远汀鬓角灰白的头发。
他整个上半身呈现一种非常紧绷的状态,仿佛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惊醒了酣睡的人,打破这暂时的、不可多得的静谧。
很快,陶文舒缩回手,又拿起旁边空荡荡的提拉米苏盒子,指尖再上面悄无声息地划过。
陶文舒不认为自己是个容易满足的人。放弃一晚的睡眠,小偷一般偷来一抹季远汀鬓角堆积的岁月,用他的时间与精力买来的蛋糕盒子,怎么看怎么划算。
陶文舒没敢再乱动,垂头看着季远汀的睡颜,盼望着时间过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
季远汀是被季远湄的电话吵醒的。
他受惊般“腾”地从陶文舒腿上弹起来,边接电话边对陶文舒做“抱歉”的手势,同时露出疑惑和懊恼的表情,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昏了头睡着。
“小湄。”他瞥一眼还睡着的王玉芬,接着道:“还睡着。”
“你今天中午回家看看爸,让他别担心。”
“你学校忙能有多忙,你离的又不远,来回不到半小时。”
“大哥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还指望他去照顾爸?到家还得爸给他做饭。”
“我这边要看着一飞和妈,要是能抽开身——”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季远汀眉毛都在抖,“行,你好好在学校呆吧。”
看的出来,季远汀在极力压制着火气。
季远汀没怎么跟陶文舒说过他家里的事儿,不过宋晔对秦雅容说过不少,秦雅容回家再转告给陶文舒,四舍五入陶文舒也知道不少关于季家的事儿。
季远汀在家排老二。当地有句俗语,说老大是老天爷给的,老小是爹娘求的,排行中间的是路边捡的。季长福和王玉芬倒是说不上十分偏心,可老大季远洲和老小季远湄很有“自知之明”,从小自视甚高,不帮家里干活,长大了一个买不起房子,一个坚信“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里丁大点儿事儿都不管。
季远湄表现的尤其明显。
陶文舒站起来理理衣服,问:“季哥,怎么了?”
季远汀皱眉,有些不悦道:“小湄说她中午放学晚,回家要给婆婆做饭,不能去照看爸。”
“那你回去吗?”
“回。”
陶文舒“哦”了声,抬手揉揉酸涩的眼眶,“你去吧。中午我在这守着阿姨。”
季远汀见陶文舒伸手捶腿,猛的想自己枕着人家的腿睡了一晚的荒唐事儿,连忙道:“你看我这事儿办的。你叫我一下多好——还让我枕你腿,麻了吧?你坐好,我给你捏捏,我之前还出警的时候经常和同事互相捶腿。”
陶文舒嘴角边绽开一朵小梨涡,把腿往回收了些,道:“没事儿,马上就好了。季哥,你太困了,需要休息。你要不回去再睡会儿,你们当警/察的,一定要休息好。”
季远汀抓抓头,嘟嘟囔囔道:“奇了怪了,怎么能睡着了......小陶,你是不是一夜没睡?”
“前半夜我睡了。季哥你睡着的时候都四点多了,正好该换我守夜。你先去洗洗,六点半了,雅容应该带饭过来了,在一飞那儿。”
季远汀盯着他遍布血丝的双眼,不确定陶文舒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陶文舒推着他往前走了两步,笑道:“雅容做饭很好吃的。这么久没上来,应该是一飞醒了。”
季远汀半信半疑地下了楼。
陶文舒目送他到楼梯拐角,到床边检查王玉芬有无异常,放下心来后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
冬天天亮的晚。眼看着快七点钟,还只有最东边的天空泛起很暗的鱼肚白。
冬天真好,陶文舒想。黑夜如此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