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渔子酱酱

4、04 没有红灯

　　十二月底，这座北方小城已经很冷了，陶文舒穿着一件厚羽绒服，头发看起来湿漉漉的，整个人在小区昏暗的路灯下，显得十分单薄。

　　季远汀快步走过去，胳膊在他大脑做出反应前，先抬起来摸了摸陶文舒的脑袋。触手一阵冰凉。

　　陶文舒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一下，然后对季远汀露出笑容。

　　季远汀问：“你怎么来了？这么晚。”

　　“小秦说你给我打电话了。问你什么事也不说，打嫂子的电话又占线，我就过来了。有什么事儿说吧，能帮上的忙我一定帮，不用客气。”

　　季远汀叹了口气。陶文舒对他了如指掌，他张张嘴陶文舒都能猜到他下一步是想打哈欠还是喘气儿。肯定是秦雅容放下手机就去告诉他季远汀来电话了，陶文舒可能连澡也没洗完就出来看，发现是陌生号码，猜到一定有急事儿，让季远汀在没带手机的情况下也要通知他。再给宋晔打电话，估计那会儿季远汀正在对王玉芬狂吼，没接上，才匆匆忙忙，连头发也没吹就出来找人。

　　“我妈出事儿了。我回去一趟。时间紧，不留你在家做做了，你抓紧回去吧，头发都是水，容易感冒。”季远汀说完，匆匆上楼。

　　他抓起车钥匙和手机，把门摔上，再匆匆下来。

　　出租车已经走了，陶文舒还在原地。季远汀一愣神，看着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毛线帽——好像他提前知道陶文舒会等他一样。

　　陶文舒从他手里拿过帽子戴在头上。毛线帽是季一飞的，上面顶着两个小球球，据说是最近很流行的韩款。陶文舒挥挥手机，很温和道：“打车钱付了。我跟你回去看看阿姨吧，万一有事儿两个人也好办。”

　　季远汀没有拒绝。他知道自己不该同意，陶文舒现在应该在暖和的家里看电视，而不是和他一起奔波寒冷的漫漫长夜。可自私让他说不出“不”。和他血缘关系最近的儿子与妈妈双双出事，上下的重担压在他身上。他需要陶文舒。

　　别人不行。只有陶文舒可以。

　　陶文舒的出现像是慌乱匆忙不知所措中的镇定剂，让他忽然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一步一步来，总会解决好的。

　　季远汀伸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下，去停车位开车。

　　陶文舒坐在副驾驶上，季远汀注视前方，边打方向盘边说：“一飞腿骨折了。我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明天我去不了银行。这下好了，妈又出事儿。”

　　陶文舒略微吃惊，不过很快平静下来，说：“一飞怎么弄的？现在嫂子一个人在医院吗？”

　　“过马路，被车撞了。还好那段路修路，车开不了太快，不然就不只是骨折了。”季远汀苦笑道。

　　季远汀没回答第二个问题，陶文舒便知道是宋晔一个人在医院看着季远汀了。“我给雅容说一声，叫她帮忙看着。”

　　“不用。医院忙的差不多了，别麻烦小秦。”

　　“嫂子明天不是要上课么，晚上可不能熬夜。雅容她经常熬，都习惯了，没什么……喂，雅容，你现在去医院——季哥，一院，二院，四院？”

　　“不用……”

　　秦雅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二院好伐。离得又近，条件又好。”

　　“好。你多帮着点。我今天不回去了，跟季哥回趟老家。”

　　“行。你俩开车小心点儿。别光让季哥开，回来你开。”

　　秦雅容随口叮嘱几句，也没问陶文舒这么晚了到底要跟季远汀回老家干什么，先挂了电话。

　　季远汀抱歉地笑笑，“还是麻烦了。”

　　陶文舒没再说什么，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前面的路况。

　　大概过了十分钟，季远汀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你们在家吵架吗？”

　　陶文舒一下没反应过来，“啊？”

　　季远汀有些艰难地开口，“你，和小秦，在家，吵不吵架？”

　　“嗯……不吵的。”

　　季远汀觉得自己呼吸停滞了一瞬。他用眼神示意陶文舒把他放在车前台的手机打开，“帮我给大哥和小湄拨个号。锁屏手势是S。”

　　陶文舒按照他说的，打开屏幕，在通讯录里找到联系人“大哥”。

　　季远汀便趁着这短短几秒钟，借手机屏幕上的光看陶文舒。陶文舒脸盘小，皮肤光滑，鼻梁很挺。眼睛不大，但是眼角微微向下，是很可爱的下垂狗狗眼，因此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温和，脾气超好。明明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三十出头的长相。

　　季远汀抬手摸摸鬓角一点点灰白的头发，不由得再次叹气。

　　陶文舒点击拨号，等背景彩铃响起，才稍稍侧身，把手机贴到季远汀耳朵上。

　　“放免提吧。”季远汀说。

　　陶文舒便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驾驶台上。

　　电话很快接通了。

　　季远汀：“哥，妈在家摔了，我现在正在回去接。你现在先去二院等着，一会儿好能快点儿。”

　　季远洲：“咋弄的？妈怎么摔了？不让她去地里干活非得去……”

　　季远汀直觉这事儿和他那通电话脱不了干系，不免有些心虚。“可能是听说一飞骨折了着急摔的……不打紧，从椅子上摔的……”

　　季远洲：“一飞又咋了？看他平时爬高下低的，不老实……”

　　季远汀：“不是，是车祸……哥，你在二院认不认识心脏科的，我怀疑咱妈是心脏不太好。”

　　季远洲：“我能认识啥医生。我给小湄打电话，说不定她认识。小晔呢，她认识啥医生不？”

　　季远汀：“她现在在守着一飞呢……”

　　季远洲“哦”了声，挂了电话。

　　季远洲说要给季远湄打电话，季远汀就没再打，把精力用在开车上。

　　陶文舒靠在座位上，脑袋顶着车窗，一手托腮，闭着眼睛。

　　季远汀以为他困了，便打高了暖风温度。“把帽子拿下来吧，干的快些。到了我叫你。”

　　陶文舒眼睛睁开一条缝，抬手把帽子拿下来了。他声音变得有些轻，“我没睡。我在想，有没有认识的人在医院心脏科。”

　　拿下帽子，陶文舒的头发变得乱糟糟的。刘海凌乱地堆在额前。季远汀很想上手摸摸，手腕刚抬起，又落回方向盘。

　　或许陶文舒显得年轻是因为发型原因。男人到了他们这个年纪，通常不会再留二十多岁小男孩留的刘海，不然会被说老黄瓜刷绿漆。可季远汀就是觉得陶文舒这个发型特别好，怎么看怎么好看。

　　快到家的时候，陶文舒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他有些兴奋地对季远汀说：“想起来了！你还记得咱高中学习委员吗，赵昌桂，他不就在心脏科当医生吗？听说前两年从中医院转到二院去了。”

　　“这好久没联系了吧。你有他联系方式？”

　　“前两年同学聚会加的。不知道换号没有，我试试。”陶文舒开始急急地翻通讯录。

　　“哎，妈不一定是心脏问题，我只是怀疑。再说了，毕业了二十多年没联系，不好直接让人帮这种忙。”

　　陶文舒找到号码，毫不迟疑地播了出去。

　　赵昌桂没换号。

　　季远汀看着陶文舒满脸堆着笑，圆滑地跟赵昌桂客套，拉家常，谈同学情，最后小心翼翼说，自己家里有个老年人，可能心脏有问题，巴拉巴拉。全程没有提汪桂芬是季远汀的母亲。

　　最终赵昌桂答应等人送来医院帮忙照看着，同时陶文舒欠了他一个巨大的人情。

　　季远汀内心一时间五味杂陈。

　　陶文舒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眨眨眼睛，对季远汀眯眼一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姨的身体最重要，其他的你不用管。”

　　季远汀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回去的路上车很少。季远汀倒霉一整天，也不知道是不是陶文舒坐在他旁边能带来点好运的原因，路上一次红灯也没碰到过。不到半小时，便到了。

　　季长福正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季远汀和陶文舒冲进堂屋，王玉芬正脸色发白的躺在床上。季远汀和陶文舒两人一人抱上身，一人抬着腿，把王玉芬驾到车上。

　　季长福眼巴巴地瞅着王玉芬。季远汀对他摆摆手，“爸，你就别跟去了。妈我会照顾好，还有大哥和小湄，你在家好好呆着吧。你过去了没人照顾你。”

　　季长福很轻易地被说动了。他站在车外，扒着车窗对季远汀道：“一飞没事儿吧，我听你妈打电话说一飞来着。”

　　“小事儿，别担心。爸我走了啊，你早休息，不用操心，有我们呢。”

　　他指指在后排托着王玉芬的陶文舒，“小陶也在。你信不过我，总得信小陶吧。”

　　陶文舒高中时经常来家里玩，季长福那个时候就特别喜欢这孩子，说他办事儿细心，嘴甜，性格脾气样样都好，讨人喜欢。办事儿交给他比交给自己亲儿子亲闺女还放心。

　　陶文舒把后座车窗按下来，一手扶着王玉芬的肩，对季长福笑着摆了摆手。

　　季长福搓着手往后退了两步，等季远汀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才有些不安道：“你路上开慢点儿啊。到医院检查出来给我打个电话，别麻烦你哥和你妹，要是缺人看护的话叫我......你妹学校忙，别叫她来给我送饭，我自己在家吃点儿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