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渔子酱酱

3、03 又出事了

　　陶文舒果然没有接电话。季远汀不死心，把剩下的一块钱也投进去，再拨。这回倒是通了，不过接电话的不是陶文舒，是他妻子秦雅容。

　　秦雅容和季远汀、陶文舒是高中同学，三个人关系一直比较好。

　　“喂，请问您有什么事？”

　　“小秦，我，季远汀。”

　　“奥，季哥，找文舒啥事儿啊，他刚到家，洗澡呢。”

　　季远汀听到听筒那边穿来嗑瓜子的声音，隐隐约约有哗哗的水声。他本来想让秦雅容帮忙转告陶文舒他明天有事儿去不了了，不过估摸着秦雅容八成得往下问是啥事儿，要是告诉他们季一飞出车祸了，照他俩那性格，肯定得风风火火大晚上往医院赶。

　　季远汀不太想麻烦别人，便道：“没啥事儿，随便打电话聊聊天呗。”他想了想，还是含含糊糊说：“快到年底了，他们银行忙着呢，你多看着他，注意休息啊。等年后带上小孩儿聚一聚。”

　　“好嘞季哥。”

　　季远汀挂掉电话，刚好宋晔着急忙慌从急诊楼出来，一眼看见他站在电话旁磨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尖着嗓子对这边吼：“季远汀！你死去打什么电话！这时候了你还有闲工夫聊天儿！你怎么当爹的！”

　　此言一出，不少路人纷纷侧目，给匆匆走过来的季远汀行注目礼。季远汀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扣上渣爹的帽子，跟宋晔一起走回急诊楼，皱眉道：“一飞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吗，公共场合不要大喊大叫。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你当老师的……”

　　季远汀还没反抗完，宋晔便气势汹汹往他跟前一杵，眼睛快瞪出眼眶，“怎么了？我怎么了？哎，季远汀，你看看哪个孩子生病了爹不是跟着医生忙前忙后的，你都不关心一飞的死活！打什么电话！什么电话比你儿子还重要！你气死我算了！”

　　季远汀想说，急诊室我进去也没有用，是你会上石膏还是我看得懂CT。不过眼下形势十分清楚，他要是再多说一句，宋晔能当场闹翻整个急诊部。

　　结婚十五年，季远汀从一开始的“各有所取且不跟女人计较”，到后来发现不管怎么样都是宋晔有理，再到现在的佛系装聋，可谓是一波三折。

　　上班时闲聊，发现同事们大多都是这样，家里有个凶神恶煞的老婆，一个或两个生下来专门坑爹的孩子，自己永远处于家庭食物链最底层。小年轻警察还好，恋爱的甜蜜期还没过，三十多岁的成天在家里两人对着干吵翻屋顶，四十多岁的懒得吵，五十多岁的抓紧时间享受在办公室最后几年的清净日子。

　　有个值班总是和季远汀排在一起的三十多岁民警，叫孟实光，过得似乎是最惨的。他老婆在外企当白领，工资是孟实光的两倍多，还没算年终奖什么的，天天说她这个同事嫁了个多有钱多有钱的高管，那个新来的小姑娘男朋友开的什么什么车，嫌孟实光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废物。

　　“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在家跟个保姆似的。洗衣做饭拖地就不说了，她忙，没空，还得天天挨她骂，顶一句她能直接从厨房拿个菜刀出来。姑奶奶，她连个土豆都没切过，那刀刃明晃晃的……我说实在不行就离婚算了，看谁好跟谁过去，她又不愿意了，说我竟然还有资格嫌弃她……”孟实光边抽烟边絮叨，值完班前从口袋中掏出一条薄荷口香糖塞嘴里，嚼巴嚼巴朝季远汀哈一口气，“你问问还有没有烟味儿了？”

　　宋晔是得知季一飞没啥大事儿了，才有闲工夫在这跟季远汀对着干。她想骂季远汀不早去接孩子，但是只要智商没问题都能看出来这是在无理取闹。她自己大概也觉得这样很没有脑子，但心里憋着火又不得不发，此情此景，她既不能骂躺着的季一飞过马路不看路，又不敢对医生甩脸色，转来转去，季远汀成了唯一的活出气筒。

　　季远汀一眼看穿宋晔，第一反应竟然是还好那个肇事司机正在警局接受调查，如果现在是他立在宋晔面前，有极大可能当场血溅三尺——灵魂上的。

　　于是季远汀给了宋晔一个台阶，“局里的事儿，顺便让同事帮忙请假。”

　　宋晔顺驴下坡，“心里还有点儿数。明天你在这看着，我下午上完课再来。教育局领导明天还来抽查听课，不知道谁倒霉被抽到。还有那个司机，在哪个公安局？”

　　离他们比较近的有季远汀在的市公安局和等级低一些的镇公安局。“镇公安局里。”

　　“怎么不去市里，就算你职位不高也能让别人帮忙查严点儿。医药费得让他全赔，开车不长眼的小龟孙子。”宋晔愤愤骂道。

　　宋晔在学校里为人师表，在季一飞面前要做榜样母亲，一般不会说脏话，即使气急了顶多带个“妈的”，在季远汀面前就没这么多顾虑了，怎么泄愤怎么来。接下来从大门走向急诊室的短短一分钟之间，司机的祖宗们已经被问候到了第十六代。

　　打石膏比较慢。季一飞右腿骨折比较严重，钉子要钉进去。左腿也有些轻微骨裂。宋晔转脸就变得忧心忡忡，没头苍蝇一般在骨科门口走来走去。“还好孩子晕了，不然得遭多大罪呀……”
　　季远汀好心安慰她：“打了麻药的。”

　　“打麻药就不疼了吗！”宋晔凶巴巴抬头瞪他一眼，转而又低下头去，持续徘徊。

　　宋晔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递给季远汀：“你妈。”

　　季远汀接了，走到走廊尽头相对来说安静些的卫生间，对电话那头吼：“妈！怎么了！”

　　他妈叫王玉芬，小时候是地主家的闺女，嫁过来后导致他们一整家的成分都不太好，进不了工厂拿铁饭碗，只能守着他爸季长福的八亩三分地过活。后来季远洲、季远汀、季远湄三兄妹从村儿里考出来了，动过把二老接来一起过的念头，可季远洲自己混的一脸熊样，季远汀这边儿宋晔不大乐意，季远湄在家全听婆婆的，二老在家住了几十年也习惯了，便一直在老家住下了，闲来没事儿种种地养养鸡鸭猫狗。

　　王玉芬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那边开着免提这边还要脸红脖子粗地使劲吼。每次通完电话，季远汀都要咕嘟咕嘟灌一肚子水润嗓子。

　　王玉芬：“家里杀鸡啦！你明天来拿吧！”

　　季远汀：“妈，我明天上班！你跟爸自己吃！”

　　王玉芬：“啥？小汀你说啥？”

　　季远汀：“我没空！我周末回去行不？”

　　王玉芬：“妈耳朵不好使啦，听不清！小汀你再大声点儿！”

　　季远汀：“我说我周——咳咳……”一不小心破音了。同时季远汀也明白了王玉芬的意思，吃鸡只是借口，说白了她是想这个二儿子和小孙子了，季远汀一说不去她就装听不见。

　　季远汀想了想，认为季一飞出车祸这种大事儿该让老人家知道，便吼道：“一飞被车刮了一下！腿骨折了！得一直有人看着！我抽不开身！”

　　果然，重要信息王玉芬还是能听的很清楚的。她立刻慌了神，“啥？一飞腿断了？咋搞的？哪个小/逼孙子干的？老头子，老头子——哎呦！”

　　几乎是与“哎呦”同时，听筒里传来东西磕掉地上的声音，季远汀登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不会是摔着了吧。

　　下一秒，坏事儿成真。季长福慌乱着急地喊：“孩儿他娘！你咋了，咋还摔了呢！摔了咋还晕了呢！”

　　季远汀听的发晕。

　　他知道那边儿手机一定开着免提的，便吼他爸：“爸！妈怎么了！”

　　季长福耳朵很灵光，把手机捡起来语无伦次：“你妈他好好的坐椅子上摔了……她闭眼，喊也不理……”

　　“你别急！我现在回去！千万别去村头儿医院！”季远汀千叮咛万嘱咐，村头儿医院是他见过的最神奇的地方之一。不知道那个老头医生从哪儿来的，只要村儿里有人生病到他那儿去，咳嗽的开咳嗽药，剩下的一律挂水。挂的还是生理盐水。

　　小病还好，大病真能看死人。

　　季远汀挂了电话，拿出年轻时抓歹徒的飞毛腿，风一般跑回去把手机还给宋晔，“妈出事儿了，我回去一趟。”

　　宋晔刚要张口，季远汀已经在拐角处没影了。她狠狠戳了戳手机上“婆婆”这两个字，不满抱怨：“哼，一飞出事儿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着急……这一老一小，一个比一个会添乱！”

　　季远汀从医院打车回家。老家太偏，等救护车开到得到半夜，不如他自己回家开车接来的快。王玉芬是从椅子上摔下来的，应该不会有大事儿。季远汀这么安慰着自己，却忍不住着急冒冷汗，一个劲儿地催师傅快点。

　　出租车一直开到楼底下。季远汀下车，抬头，见楼道口站着一人。

　　陶文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