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渔子酱酱

2、02 出车祸啦

　　“那你就存呗。小陶还挺靠谱的，之前买的那些理财的都还不错。”

　　“行。我吃完饭给他打电话说一声。存多少？三万还是五万？”

　　宋晔从热水器放了点温水在小盆里，挤进一坨洗衣液，用手指搅着化开，再倒进装着季一飞衣服的蓝色盆里。“三万吧，五万咱一两天也拿不出来。孩子过两天又要交补课费，还得买自行车。”说到自行车，宋晔又是把洗衣液重重磕在地上以示愤怒，“你办业务的时候顺便多往小卡里转点儿钱。”

　　他们家的银行卡有两拨。第一拨用来存两人的工资，常年不动，放在银行里坐等涨利息，称之为“大卡”；第二拨用来绑定两人的微信支付宝，进行日常消费，存款从未超过一万，简称为“小卡”。宋晔对于电子支付始终存有疑虑，生怕哪天自己的微信支付密码被别人盗了，活活亏死。但现在铺天盖地的扫码支付让她不得不用起马云爸爸和腾讯爸爸，为此她别出心裁搞出大卡小卡，小卡里钱不多，就算是被人盗了也不至于让这个家一蹶不振。

　　季远汀向她解释过，公安局里有专门破网络盗窃案的，无奈宋晔不相信他们的办案水平。季远汀解释无果，便随她自己折腾。

　　季远汀做好饭，把一盘热气腾腾的酸辣土豆丝和一盘蒸过的麻辣鸭脖放在餐桌上，盛了三碗饭，摆好煎饼和筷子。饭菜现在吃还烫嘴，季一飞没回到家，宋晔也没洗完衣服。季远汀在客厅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最终打开手机，给陶文舒发了条微信。

　　聊天框里还存这两人白天的聊天记录。

　　陶文舒：季哥，银行年末新推的理财产品，我看过了，可以买，不亏。你手里有闲钱的话可以买一份。

　　季远汀：已取消

　　陶文舒：抱歉，我这边儿有点乱，不方便接电话。

　　季远汀：哦。挺好的，我买。

　　陶文舒：你回家跟嫂子商量一下。

　　季远汀：行。

　　季远汀盯着陶文舒的头像，在输入框里打字：同意了。你今年业绩怎么样？我给局里的同事也推荐推荐？

　　点击发送前，季远汀犹豫了。他把“同意了”后面的字全部删掉，重新输入：吃完饭给你打电话细谈。

　　想想又觉得不好，再次删掉，改成“明天中午我去银行找你”。

　　不好。删掉。

　　删删改改五六次后，季远汀编辑好了最终形式，点击发送。

　　季远汀：同意了。需要本人去银行吗？

　　陶文舒很快回复：要的。不会耽误太长时间，顶多半小时。

　　季远汀把那句话反复看了很久，两根放在屏幕上的大拇指进入静止模式，直到宋晔端着一盆衣服出来脱水。

　　“你干嘛呢，做完饭不知道拖地？在这放空自我呢？眼里没一点儿活儿！没心没肺。”

　　季远汀如梦初醒，把手机放在客厅茶几上，清清嗓子，“我吃完饭拖。”

　　由于卫生间太小，摆了洗衣服的盆之后放不下洗衣机，宋晔只好把洗衣机放在卫生间门口拐角，脱出来的水用盆接着，再端到卫生间倒掉。

　　在脱水的轰隆隆声中，宋晔问季远汀：“现在几点了？孩子怎么还不回来？”

　　“六点五十三。快七点了。”

　　宋晔示意季远汀倒水，皱眉道：“平时六点半就能到家。今天怎么这么磨叽？会不会出事儿了？”

　　“不会的，从学校到家就这么几步路。”季远汀把倒空了的水盆递给宋晔，又从她脚边端起新的一盆水，“而且路上施工，车没法开的快。”

　　宋晔眉头依然紧皱。“我这会儿心慌慌的。季远汀，等会儿我晾好衣服，小孩儿要是还没回来，你就出去看看。”

　　“不会有事儿的。一飞已经十五岁了。”

　　“季远汀！”宋晔把脱好水的衣服一件件从洗衣机里陶出来，狂瞪季远汀，“有你这么当爹的吗！要是孩子出什么事儿我看你怎么办！”

　　季远汀慢慢退回餐桌边，“我现在就出去接他。”

　　宋晔在阳台上晾衣服。“不行！你等我挂好衣服，我和你一起去！”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我不放心！”宋晔挂衣服的速度快的好像阳台上埋了定时炸弹，她在用生命晒衣服。两人一前一后换好鞋，宋晔抓起鞋柜上的钥匙，脚步飞快，和季远汀推推搡搡出门。

　　到一楼楼梯口的时候，宋晔瞥见那辆崭新的雅迪小电驴占了她家小电驴的位置，再次怒从心生，顺着充电线看上二楼，“真没素质。随便占人家位置，还从楼上吊电线，这很危险不知道吗！”

　　“回头跟他们说说，把充电线撤掉……”

　　“等我回来就把他们的电动车搬走。”宋晔怒冲冲道，十分不满地盯着那根黑长的的细线。如果眼神能化为实质，恐怕充电线已经一路火花带闪电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宋晔在前头走的飞快，像是要飞奔起来。饶是季远汀的两条长腿也得紧赶慢赶才能跟上。

　　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永远比男人精准。

　　或许男人没有第六感也说不定。

　　宋晔觉得季一飞出事了，季一飞就果然出事了。

　　刚走到小区门口，亭芳大桥上，一堆黑压压的人聚在一起，正围着中间一团东西嚷嚷着什么。旁边停着一辆车漆刮了好几道的比亚迪。

　　宋晔一眼从人群中认出躺在地上的季一飞的脚。红蓝相间的耐克运动鞋，双十一的时候打折买的。

　　宋晔当场尖叫一声，本来走的飞快的两腿突然被抽了筋似的，直直跪下，身子往旁边歪。她一手捂着自己已然表情扭曲的脸，一手抖抖的指向人群：“一飞！一飞！”

　　季远汀也觉得整颗心被揪起来了，顿时有些呼吸不畅。万一季一飞有个三长两短……

　　不过好歹是当了二十多年警察的男人，面对惊慌失措的妻子和状况未卜的儿子，季远汀表现出了他此时应有的镇定。他拍拍宋晔僵硬的肩膀，说：“抓紧打120。”

　　然后季远汀朝躺在地上的少年走去。围观群众大概是才到这对夫妻是孩子的父母，自觉让开一条道儿。季一飞肩膀上跨着书包，小脸儿沾了不少灰土，双眼紧闭，鼻梁和颧骨有几处擦伤，头部倒没流什么血。季远汀松了口气，随即又提心吊胆。有时候不流血才最可怕，那是伤到脑袋里面了。

　　他不敢贸然改变季一飞的姿势，只好凭着点生活经验轻轻摸摸季一飞的四肢，期盼救护车早点来。有个一直站在近处、满脸焦急恐慌的四十多岁男子犹犹豫豫，最终蹭到季远汀旁边，一手抓脖子一手攥衣角，说：“对，对不起。这孩子突然冲出来，我没，没看见……路不好，我开的慢，可能撞着腿了……”

　　原来是肇事司机。季远汀有心想站起来对着他鼻梁来一拳，但转念一想，这么做也无济于事，说不定还得落个“警察殴打民众”的坏名声。于是没理他，接着专注季一飞伤势。

　　宋晔在那边哭哭啼啼话也说不清楚。肇事司机一脸惊恐，又是磨磨蹭蹭到宋晔那边，两手握住她的肩膀，想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唯唯诺诺道：“对不起……我刚打过电话了，救护车一会儿就到……”

　　本来六神无主的宋晔此时像是终于抓住了出口，一把揪住司机的衣领，边流泪边咬牙切齿道：“你奶奶的开车不看路吗！孩子才刚上初中！这撞的不是你家孩子！你开这么快赶去投胎吗！这要是有什么好歹……”

　　司机被她用力一揪，差点扑地上去。他想开口辩解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承受了来自宋晔的所有怒火。

　　季远汀本来就心烦意乱，这会儿更是被宋晔嚎的心烦。他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季一飞边火大地想，哭哭哭，就知道哭，添乱。

　　路况不好，救护车进入整修路段之后只闻其声不见其车。季远汀急得一身汗，生怕季一飞就这么不声不响过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等到救护车终于到达，一位医生两位护士带着担架冲下来。他们先快速初步诊断了季一飞的情况，确定可以移动后把人移到担架上，叫家属跟着。

　　季远汀看着白大褂在眼前晃悠，忽然觉得呼吸不畅，有些头重脚轻。宋晔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拽上救护车，一连声儿地催问医生季一飞怎么样了。

　　季远汀坐在角落里，腰背佝偻下去，把脸埋在胳膊中间。现在不需要他再做什么了。时隔多年，他又一次体会到何为天灾人祸。

　　初步检查，到医院，下车，急诊，挂号，缴费，季远汀都是处于一种无知无觉，肌肉运转的状态。一直到季一飞从急诊出来被推进骨科打石膏，他靠着门外墙壁，眼睛被走廊上惨白的灯光刺出一层薄薄的水雾，离家出走的意识才慢慢回体。

　　还好季一飞没出什么大事儿，只是右腿小腿骨折。至于脑袋是不是被碰着了，还得等他醒了再说。

　　明天要请假在医院陪护，也去不了银行办业务了，得给陶文舒打个电话。季远汀摸摸口袋，发现自己根本没把手机从家里带出来。宋晔这会儿人不知道去哪儿了，还好兜里有上次坐公交车剩下的两块钱，季远汀便穿过长长的走廊和拥挤的大厅，到外面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

　　他熟练播出背的滚瓜烂熟的那串电话号码，把听筒放在耳边。陶文舒不怎么接陌生人来电，季远汀是清楚的，可他现在还是无比期盼能听到陶文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