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道》东方桔雪

51、食栈风波

　　梅冰卿炒的菜还真不赖，初尝一口，便觉满嘴留香。柳晓儿既不客气，也不讲究，她给母亲夹了一大碗，然后，自顾自地手抓指拈起来，当然也不管梅冰卿吃没吃。梅冰卿扇着扇子，在一旁笑看着二人大快朵颐。真不知该如何形容她们母女俩的吃相，仿佛吞山山不够土石，吞海海不够虾鱼，吞天天不够云霓，似那猛虎下山，似那巨鲸入海，似那饕餮出世，不一会，十多个碗蝶便被一扫而空。
　　吃毕，柳晓儿抓起衣襟擦嘴，左一下，右一下，上一下，下一下，东南西北的，胡乱一擦，然后，打了个饱嗝，伸了个懒腰，对着上天道：“我吃饱了！”梅冰卿问：“吃饱否？”
　　柳晓儿天真无邪地点了点头，道：“饱了。”然后又问母亲道：“母亲，你可吃饱？”柳老夫人一边擦嘴，一边点头道：“饱！吃得真饱！”又问梅冰卿道：“你可食饱？”话一问出，二人愣住，仿佛此时才回忆起来，旁边这个劳苦功高的人儿竟然连筷子都没拿过。
　　柳晓儿看了梅冰卿一眼，脸上显出一抹红云，低眉道：“不好意思，我们全吃光了！”
　　梅冰卿道：“没事，我已经吃过了！”柳晓儿道：“你何时吃过了？”梅冰卿指了指厨房，道：“在那里边做边尝，尝完每一道菜，我就饱了！”柳晓儿道：“原来如此！”又想了想，道：“我这些天一直处在盲瞎的境地中，身无分文，我想母亲也是，那这顿饭资——”
　　“这顿饭店家免费！”梅冰卿轻描淡写地说道。“免费？”母女二人异口同声。“我把城南一家食栈的招牌菜的配方告诉了店家，店家一开心就让我们白吃白喝啰！”梅冰卿说道。柳晓儿半信半疑道：“我不相信！”梅冰卿道：“吃得可好？”柳晓儿道：“很好！”“那信不信有什么关系！”梅冰卿道。
　　三人正欲起身，忽逢有个民间说书人开始设坛说书，醒木一拍，堂中食客皆静。三人觉得有趣，便又回席坐下。原来，那人说的正是刚刚发生之事。什么丐坊坊主私藏失明美眷，家中小妾因妒生恨点火烧屋，丐坊坊主虔心改过求梅神救火，梅神派白蛇衔来燕洛江水瞬息扑灭大火，白蛇吞妒妇以惩戒世人，白蛇取妒妇双眼医治失明美眷等，说到后来，就有人问：“那美人为何未被烧死呢？”说书人道：“有天相助！”又有人问：“白蛇与那美人又不相识，为何取别人双目医治她呢？”说书人道：“这未可知！”那人又问：“生移双目，鲜血淋漓不说，又怎么能长在那人脸上，转而生肉复明？”说书人道：“不知何理，然确有此事！”
　　那人道：“除非那失明女子是妖女！你看啊，既烧不死，又能夺人眼珠复明，不是妖女是什么？”
　　柳晓儿听罢，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刚刚吃下去的食物也在腹内翻江倒海起来，她双拳紧握就要立起，无奈被梅冰卿紧紧按住，动弹不得。
　　侧脸一看，梅冰卿表情平静，嘴角勾笑，眼睛里透出一股寒光。
　　柳晓儿坐下，很不服气，心想：又不是说你，你当然可以置若罔闻了。
　　柳老夫人此时浑身发起抖来，哆哆嗦嗦地、语无伦次地、结结巴巴地说道：“孩儿，那多嘴多舌的言语上糟践的可是你？”
　　柳晓儿明明心里有气，但却不想让母亲担心，于是道：“他说书呢，不能对号入座的！”柳老夫人道：“可是，他说的好像就是你身上发生的事啊！”柳晓儿道：“事发生了，就由他们说去呗！”柳老夫人道：“可他们在胡说八道啊！”柳晓儿道：“说书的本就是胡说八道的，不可信，只有傻子才会信！母亲啊，我都没放在心上，也请你不要在意哈！”说完，又偷偷看了看梅冰卿。梅冰卿仍如当前一般，表情平静，温文尔雅，一副处事不惊的样子。
　　再看那说书人，此时已博足了关注、吊足了胃口，就又开始胡编乱造、危言耸听。
　　柳晓儿实在不想听了，说了声“走”。那说书人一眼瞧见站起身的柳晓儿，不禁当众指着她说：“那位看官要走，难道是小儿的书说得不够好么？”柳晓儿道：“你可以说，难道我就不可以走？吃完了，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占着桌台，影响店家做生意，这怕不好吧？”又道：“店家生意这般好，又值午饭正点，门外站了那么多食客，主人早该翻台才是，你们占着桌席，是想给店家双倍的饭钱么？”
　　众人一听，便都往门外看去，果见排了长长的队伍。店家此时也出来，腆着脸笑笑，道：“不好意思，本店座位有限，而门外待吃饭的食客很多，各位已吃完的客官，看能不能让小人翻个台？”那人一听，也是个理，于是，纷纷道：“走走走！我们不能老占着位置啊！”见食客们要走，那说书人又道：“唉，你们还没给钱呢！”食客中有人道：“你说的书不值钱，那女的是仙是妖都没说清楚，就想要钱，你真以为我们的钱是那么好骗的么？”说书人伸长脖子、扯着喉咙大声，道：“那女的是妖，不是仙！”说着，还指了指柳晓儿，道：“就是这个女人！就是她换下了别人的眼睛！”他这一说，人们哗然，纷纷朝这边看过来。柳老夫人听了气得打哆嗦，盲指着那人道：“你胡说！你看她哪点像妖了？我看你才是妖，妖言惑众！”
　　众人盯着柳晓儿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同，又指责起说书人来：“想钱想疯了吧你！”说书人道：“我不要你们钱，但你们得相信！她就是那个妖女！”
　　店家听了，对说书人道：“你省省吧！我给你点钱，你到别处去吧！哪有妖怪这么爱吃人间美食的，我明明看见她们几个把一桌菜肴全吃光了！”
　　说书人道：“有些妖怪吃生食，有些妖怪吃熟食，有些妖怪不吃食！”
　　食客中有人讥笑道：“它不吃食，那吃什么，吃你么？”
　　此时，一阵风吹来，吹得店里的灯笼、招子都哗哗作响，食客们又道：“妖怪来吃你了！”
　　于是，笑着、说着去排队结账了。这边在结账，那边已经开始清理残桌了。这边三三两两地出去，那边三三两两地进来。梅冰卿也带着柳晓儿和柳老夫人准备离开。那店家本来很忙，见他们要走，还是过来道了谢。走出店门，柳晓儿道：“明明是他给咱们提供了免费午餐，怎么还要感谢咱们呢？”梅冰卿指着屋外的众人道：“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来的吗？”柳晓儿道：“到饭点了，找店吃饭，这很正常啊！”梅冰卿笑而不答。走出店约摸半里，梅冰卿问梅晓儿：“你闻到了什么？”柳晓儿道：“我闻到了饭菜香。”梅冰卿道：“谁家的饭菜香能传这么远？”柳晓儿似有所悟，道：“你传授给他们的制菜方法里有讲究？”梅冰卿道：“总算开窍了！”又道：“那饭菜香通过烟囱飘了出来，令常人垂涎三尺，更何况是饥饿中人！”柳晓儿道：“那你说说那菜怎么制？”梅冰卿道：“不说，不说！”
　　二人说着话，把刚才由说书人带来的不快心绪扫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