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道》东方桔雪

48、怪事连连

　　他现在一边在想如何惩治眼前这个纵火的女人，一边在想如何救火。可是，火势早已超出了能够扑救的程度。这个地方，天干物燥，远离水源。那边，丐众虽然都在咋咋呼呼地叫嚷，东奔西窜地忙忙碌碌，可是，也都是装腔作势罢了。没人能想出好的法子，没人敢靠近火源，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舌在眼前随风舔舐。这夏天的风啊，像极了巨大的漩涡，一点火星就会被它卷成汪洋火海。
　　“拆屋！砍树！赶紧拆屋、砍树，拣远点的拆，拣远点的砍，快！”储世俊突然大吼道。
　　众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又四散开去找刀斧。然而，平日里他们用的器具大都是棍棒，又不怎么用刀斧，毕竟他们很少劳动，很少做砍柴之类的活，能够讨来熟食谁还愿意去把生的煮成熟的？不嫌麻烦？
　　找不到刀斧，他们又咋咋呼呼起来。眼下，只有储世俊与简赤真及其他几个统领有刀，于是，几人开始拿刀砍树、拆屋，然而，虽然他们武艺不错，但临近火势干砍树拆屋这等急活，却有些力不从心。这几把刀剑，这几个人，之于眼前的大火，所做出的努力简直微乎其微，杯水车薪。
　　“不行！这样不行！我们都会要被大为烧死的！”简赤真大声道。
　　火像无数条蛇一样，顺着风势与木制材料迅疾向前爬行，所过之处，什物皆化为灰烬。人被炙烤得生疼，那火脚好像故意在追人一般，人远离一点，它就逼近一点。眼见着那火就要烧至梅侠纪念坊，储世俊映着火光的脸此时变得无比苍白。
　　“坊在，人在！人在，坊在！绝不能让火烧了梅侠纪念坊！”储世俊挥臂一呼，“走，我们到梅侠纪念坊前面去，先拆掉那边的屋、砍掉那边的树！”
　　然而，梅侠纪念坊前面的院落树木众多，且都是根深干粗、枝繁叶茂的，砍一棵都要花费至少半个时辰，这样的速度哪能敌过火速？
　　眼见着火舌逼近，众人已放弃救火，开始四处逃散。他们已经见出了颓势不可挽救，预见到了自己将被逐出城外的命运，也不想与他们的领袖共担待、共进退了，都想着早日作鸟兽散。
　　简赤珠此时早已经逃到了大街上，和众多乞者一样，只想着如何逃命。
　　她知道，如果不逃离那里，命运将会很悲惨，要么被火烧死，要么被储世俊杀死。
　　紧张之余，她又有些侥幸，毕竟她的心愿已达成了。不过，她的确没想到，放一把火的后果竟会这么严重。
　　那个瞎眼女人已经化成灰烬了吧，和我争男人的后果，将是死无葬身之地。她边跑，边阴冷的笑着。
　　丐坊那边的火势已经完全不可控制，火舌已经舔着梅侠纪念坊院里的树叶了，只要一阵风，就可以吞并整个纪念坊。
　　统领中有个叫做王酊的突然大声道：“我们跪下求求梅侠吧，说不定他老人家能够显灵呢！”
　　他这一吼，大家顿时你看我、我看你，眼含疑惑，这么多年，大家也拜过梅侠，可那也只是表示对他的尊敬与景仰，并没有向他求过什么，现在，火烧眉毛了，要通过拜他、求他来灭眼前之火，这也太不切实际了吧？
　　大火像夏日里被狂风卷起的西天红云，大有吞没半边天空的气势。
　　燃烧树木时产生的哔哔剥剥的响声，胜过年三十晚上整个燕城的爆竹声。
　　热浪像洪水一般奔涌而来，转瞬就要将人冲倒。
　　大家现在最想做的是逃跑，而不是拜神。就在大家无能为力，准备开路之际，储世俊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随即单手一挥，大吼道：“进纪念坊！拜梅神！”这时候，他喊的不是“拜梅侠”，而是“拜梅神”。喊出这句话时，他神色严峻，晶亮的眸子里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毅，仿佛得到了某种谕示。说完，他挥动双臂、迈开步子，也不管大家愿不愿意，自己率先向纪念坊后面的大厅跑去。红色的火光照着他的背影，显出几份“舍我其谁”的悲壮。
　　众人看了看火势，又看了看渺不可测的梅侠纪念坊，做着生死抉择。
　　此时如果不走，就只能被大火包卷，殒命火场。
　　有人犹豫了，朝纪念坊方向瞪了一眼，便向外跑去。
　　大部分人互相对视一眼，以目致意，咬牙点头，坚定了跟随坊主去里面拜梅神的决心。
　　大家奔过一道道门槛，飞快到达梅侠雕像前面，见储世俊跪在那里，对着雕像作揖念词，便也咚咚咚地跪拜在后面，神情肃穆地看向那尊高大的雕像。
　　雕像的脸上没有五官，此时，那张洁白的脸上映着对面的火光，变得红彤彤的，竟显出了几分妩媚。大家看得出神，突然发现，那脸上若隐若现地显出五官来，那五官像极了一个人。眼见着大火就要冲门而入，大家却已经沐浴在了一种美妙的境界中，全然忘却了所处的险境。
　　梅侠纪念坊一片宁静，每个人都像是被时光凝固了一般。
　　瞬息之间，大家觉是冰冷异常，醒转过来才发现，外面竟下起了雨。
　　大家纷纷高呼：“梅神显灵了！梅神显灵了！”边念叨边朝梅神雕像磕了几个响头。
　　雨势凶猛，外面的大火几近扑灭。大家出外一看，却又被吓了个半死。原来，哪是什么老天下雨啊！分明是一条巨大无比的蛇张着血盆大口在向下吐水啊！
　　蛇目如炬、如铎，蛇口如洞如隧，水势如倾如泄。
　　大家张望着那巨怪，惊恐万状。完了，完了！那蛇灭完火，就要来吃人了！大家刚刚经历了火灾，现在又要面对大蛇，变得比方才更加惊恐。
　　包括简赤真、王酊在内的几个统领，不约而同地拔出了剑，却无法对剑予以支配，双手发颤，双腿筛糠，甚至从裤管里流出了热热的液体。
　　刚刚就应该逃跑的，刚刚就不应该回来拜求什么梅神的，现在好了，不被大火烧死，却要被大水淹死，或被大蛇吃掉了。
　　他们这一生，哪里见过这么大的蛇啊，再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大的蛇啊，除非它是妖。
　　“妖怪啊！妖怪啊！”王酊最先大喊了起来。他这一喊，大家也都喊了起来。唯独储世俊没有。
　　他怔怔地盯着那长贯半城的大蛇，看它瞪眼、看它行云拨雨，嘴角不时抽抽，呼吸也时快时慢，显然，他在思索，他在判断。
　　听到大家胡喊乱叫，他也不为所动。
　　顷刻，大火熄灭，大蛇也随之不见。一切静然，从那未燃完的树桩上伸腾出缕缕青烟。
　　储世俊首先走出门去，循着火烧过的痕迹，一路走过去，仿佛在青烟中寻找着什么。
　　远远地，见那栋房子还在。他内心大呼奇怪，便快步走了过去。脚下，黑色泥水四散溅开，正像他的心情一样。
　　真是奇怪！
　　关押柳晓儿的房子居然还在，居然还独伫于断木灰烬之中，完好无损！
　　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对着房子，大呼一声：“啊——”
　　里面居然还有了回音：“干什么？大吵大叫的，不知道本姑娘在睡觉啊！”
　　是柳晓儿，她居然没死！
　　储世俊推开木门，见她还像先时那样，披衣坐在桌子边，趴着睡觉。
　　她好像一直都没有睡醒过，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火也好，水也好，她都未曾见识，她一直在睡觉。
　　简赤真等人听到储世俊的叫声，也都朝这边赶了过来。在离房子还有丈把远的地方突然停住了，他们揉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呈现的！最先起火的那所房子居然还完好无损地立在原处！
　　刚刚发生的一切，让他们知道了这世界已不再是过去的世界，原来真的有妖、有怪，有不可思议的人和事。
　　接着，他们看到梅冰卿带着一个老太婆走了过来，那老太婆用白布蒙着双眼，似乎也是个瞎子。走近了，大家才看清，原来那人是柳老太太。看来，她是来找寻女儿的。
　　“晓儿，晓儿，你在这儿吗？”
　　老太太伸出双手到处探摸，仿佛知道女儿就在前面，却够不着一般。
　　梅冰卿用扇子指着狼狈不堪、惊魂未定的众人道：“柳晓儿可好？”
　　简赤真正待回答，对视了一眼梅冰卿后，却张口说不出话来。
　　“是的！是的！就是你！就是你！”简赤真回想起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他想起了映在无脸梅侠雕像上的那张若隐若现的脸。
　　“我们见过的！”梅冰卿朝他笑笑，嘴角抽出一丝邪魅的笑，“我上次来过这里的！”
　　简赤真、王酊等人也只好喃喃有声：“对、对，好像来过！”
　　那些人衣衫破损、脸色黢黑，突然见到这么一个白衣白袂白扇子的公子哥出现在眼前，不由有些相形见绌，再者，刚刚发生了火灾，又见到了大蛇，还见到了没有被火烧掉的房子，这一切简直就像是在做梦，而梅冰卿就是走进他们梦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