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道》东方桔雪

101、末世恐慌

　　镜练湖之上，长岭山之下，燕国之中。
　　半年后，仍是一片冰雪世界。
　　据说，燕国国界之外并不是雪世界。只是，燕国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燕国国境线上，树立着一堵堵冰墙。冰墙高数丈，透明坚硬，撞不可破，烧不可化。每当太阳照射其上时，发出亮目的、冰冷的光，反射于国土之上，令寒气倍增。
　　此时的燕国，已有三分之一的黎民死于冰灾。朝堂恐慌，已多次出动军队破冰除雪，且请来天师祈福袪灾，但雪还是雪，冰还是冰，燕国境内，仍是冰天雪地。
　　山上的树木几近砍光，储存的粮食几近吃光。朝廷为保皇族、官属和军队，并未曾发放一粒粮食给黎民。可就算如此，那些对这场灾难的持续时间与危害程度预估不够的贵人们，也与黎庶一样，陷入了绝境。绝望之下，开始争夺有限的资源，以获取那有限的生机，这样自然也就避免不了互相残杀。
　　杀戮自一个月之前开始，互拼了一个月，死的死，伤的伤。燕国上层，已变得冷血、无爱。倒是下层黎庶，在储世俊的安抚下，仍然维持着原有的生存秩序，仍然拥有公俗伦常。这时，有人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喊出了拥立储世俊为燕王的口号。
　　储世俊修建的城北丐坊如今容纳了许多自燕城周边逃生而来的百姓。燕国富庶，平日里大家都吃喝足余，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发生变故，所以，并未曾储存多少粮食。在季候倒置的灾年，如果没有储世俊的及时救助与长远谋划，生民恐怕都难逃劫难。相比朝廷而言，高下立见。危难见英雄，灾殃识豪侠。燕城的百姓虽被冰冻冻苦了身子，但心还是热乎的。他们私下谈论，如果冰灾持续下去，那燕国必将亡种灭族。而界线冰墙的事情，更是引起了大家关于三界即将争夺主宰权、世界即将被重新洗牌的恐慌。冰灾到来之前出现了那么多异相，本应该引起重视的，可是，没人重视，没人管。求助于梅侠也无济于事。那梅侠有春来开江的本事，却没有化解燕国冰雪的能力，看来，大家算是白给他立庙。拜他他不理，求他他不应，那样的侠不拜也罢。趁着雪灾，大家把梅神庙全拆了，把拆下的木材当柴烧掉了。他们由崇拜梅侠，转而变为崇拜储世俊。梅侠太过虚妄，储坊主则真实得像一粒粮食。能给到最实际帮助的人，才是真正的神。
　　他们不信侮侠，他们不信燕国国君，他们现在只信储坊主。
　　天降异灾于燕国，又在燕国边境竖起坚不可摧的冰墙，很显然，就是想要燕国生灵荼炭、亡国灭种。燕国灾民逃不出，邻国救济施不了。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如果不是天意，那就一定是魔界在作怪！
　　千年前，三界归位，神魔遁世，将光明还给人间，如今，难道真要全新洗牌？
　　而第一要洗的竟然是燕国？
　　燕国洗过之后呢？就是别国！一个一个地洗下去，直到魔界重新霸占整个世界。
　　魔的世界，焉能容人类生存？
　　想到这一层，大家都很害怕。千年前的传说，如今要变成现实，这也太恐怖了。
　　老人们已经死去了一大半，尚未死去的，已经躺到了床榻之上等待死亡。如果魔鬼真的要来占领这燕国，那就让死亡快点来临吧！魔鬼到来的恐惧完全超过了他们对于死亡的恐惧。
　　年轻者则把希望寄托在了储世俊身上，他们认为千年前人能战胜神、魔，那么，现在也可以。但是，要找一个能带领他们与神、魔抗争的领袖人物。
　　他们有人听过《武神救世》的戏，约略知道武神的事情。如果千年前真的是武神救了人世，那么，他们也呼唤一个武神的出现。谁是当下的武神呢？当然非储世俊莫属。
　　渐渐地，人们开始把储世俊当作武神，当作能战胜神、魔，带领他们走出冰雪世界的领袖。
　　而且，他们坚信武神是人而是不是神！只有人才能救人，神不能。神和魔一样，神帮神，魔帮魔。他们二者无论谁占领这个世界，都容不下人。
　　这场雪灾，把太平时代人们懒惰的思想冻醒了。
　　这场有违天道的雪灾，必须得有人站出来，向老天发出吼声，讨回公道。
　　人们分明看到燕国边境线上那冰墙外面的美好世界。那里仍然有瓜果飘香，有草绿花艳，有鱼翔马跑。那里的人们都以怜悯的眼光看向这边。伸出手去，与外面的人手掌隔冰相叠，却触摸不到。
　　外面是天堂，温暖宜人；里面是地狱，冰天雪地。
　　雁留君带着绿湾、赵挺等人，来到冰墙处。看到外面的世界，他们不禁面面相觑。
　　雁留君奋力施法，却对打破那堵冰墙丝毫不起作用。想飞，也飞不出去。仿佛他能飞多高，那堵墙就有多高。
　　绿湾由外面的世界而想起了柳晓儿，不禁大声叫唤：“柳晓儿！柳晓儿！”叫了很多次，却得不到任何回音。悲伤的心情难以抑制，她瘫坐在冰墙之下，大哭不止。边哭边念叨：“晓儿，你是不是去了外面的世界？如果去了那里那就不要回来，这里快要完了，快要全完了！”
　　赵挺满脸悲戚。所有的人都心怀忧伤。
　　雁留君低头道：“对不起，是我把晓儿弄丢了！”
　　绿湾双眼无神，道：“或许，她活在另外一个世界呢。这个世界注定要毁灭，她才不会呆在这里呢。”
　　又是一阵沉默。大家的沉默很冷，冷过这冰雪世界。
　　赵挺若有所思，道：“我也这样认为。她不是一般人，一定不会那么轻易死去。而且，我认为，只有她才能拯救这个世界。如果她还在，那么，她就一定有办法消融掉这冰墙。”绿湾点头道：“是的。她才是这个世界的拯救者。或许，只要她唱一曲戏，这冰雪就融化了。”
　　雁留君惊奇地看向绿湾。他实在是没想到，绿湾竟能参透这个玄机。
　　他承认他是有私心的。他希望她活着，但却不希望她唱戏。
　　赵挺道：“或许她自己都未想到过这一点，不知道自己其实就是能结束这场天灾的人。”
　　三人又沉默了会儿。绿湾突然对雁留君说道：“带有宿命的人，是不会轻易死去的，对不对？”
　　雁留君痛苦地闭了闭眼，点头道：“是的。”继而又道：“但，也未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