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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十三年后的眼泪 ...


  •   这是他对于约修亚•阿斯特雷,最后也是最大的敬意。

      他从来都承认那个少年是她的。从叛变时期的初次见面开始,栗色双马尾的少女和黑色头发的少年,以几乎双生的姿态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让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忘记了,其实这对孩子不过是没有任何血缘的普通人。
      格兰赛尔谈话室里他以极其友好的态度招待他们聊了一会儿,看着两个孩子斗嘴,再一次确定想要守护这个画面的愿望。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并不复杂,单纯地想要守护这个国家,这种生活而已。他也明白,每次自己想把这种情绪具现化,心中总会浮现出洛连特城外那个安稳平和的家。
      从十五岁就开始跟着学剑的卡西乌斯,总是豪放地笑着,偶尔开些劣质的玩笑;美丽的莱娜小姐,他看着年轻的卡西乌斯是如何以在当时的他看来颇为“恶劣”的手段下带着她走进殿堂;若不是后来进入军校,能去布莱特家的时间少了很多,也许他还有机会看到艾斯蒂尔的诞生。
      至今他还能回忆起,卡西乌斯是如何地带着练剑累得半死的他偷溜出军校,穿过蔡斯的大街小巷,在小小的店面门口站定。

      “洛连特风味煎蛋卷专卖店……”少年理查德还没来得及读完店名就被亦师亦友的某人拉进店铺坐定。
      “上尉喜欢煎蛋卷啊……”勉强撑着力气感叹。
      “只要是吃的我都喜欢。”某人吊儿郎当地坐着,和军校好学生的理查德标标准准的坐姿成鲜明反比,“不过嘛,来到这里的原因其实是……”
      理查德觉得耳边一阵痒,卡西乌斯压低了嗓音附耳说:“这里的老板娘很不错哦!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噗!”
      煎锅不偏不倚地盖在棕红色的头顶上。锅底移开,栗色的发丝几乎闪烁着光晕,笑面如花:“卡西乌斯,你对纯洁的男孩子说什么?”

      分辨莱娜和艾斯蒂尔本身并不应该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是对于理查德而言,有一段时间,他的确会习惯性地将这两个人重迭起来。
      同样栗色的头发,同样可爱的脸型,还有非常相似的五官。十五岁的少年,就是看着这样不算惊艳却很舒服的脸庞和卡西乌斯的互动,才开始渐渐懂得所谓的某些情感。
      并不是很强烈,却始终带着淡淡光晕的一种怀念。所以后来看到以少女姿态出现的艾斯蒂尔,他才会恍然在记忆最深处翻出那张好像已经忘记了很久的脸。
      而艾斯蒂尔身边的少年,让他恍然而笑。
      “上校,请相信我。为了令千金着想,您自己培养一个年龄更加适合的少年会比较实际。”
      他没有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真的左右了这女孩的生命——或许,也是他太自大了。
      毕竟命运从来不曾为一个人改变过。

      最近一次见到他们是在影之国。清澈泉水边上女孩子依然认真地挥舞棍棒,旋转,举臂,劈下,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最准确的角度。
      “当心汗水滴下去啊,我们都要喝的。”带着卡普亚运输团帽子的女孩大大咧咧地嘲笑。
      “你、你说什么~~”酷似莱娜的眉眼耷拉成经典的马脸造型,周围人无动于衷,只在心里叹一口气。
      琥珀色眸子的少年一如既往地摆出最温柔的笑脸打圆场。温柔的王女也来帮忙,一左一右按下两个人;不知道科洛蒂亚殿下说了什么话,一时艾斯蒂尔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亚尼拉丝的缎带上。于是几个姑娘家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服饰问题,好歹是避免了一场大家本也已经习惯了的争吵。
      后面的事情,说实话,他不太愿意去想,毕竟突然间从天而降一盆水浇得透湿,不是什么很舒服的事情。还好穿的是黑白的军服,便于活动又不会很透明。他有点狼狈地从湿淋淋的发丝里探出脑袋,第一眼就是对面一众女孩子一脸傻气地张大口。
      异样的气氛如同小鸟自众人头顶上划过……
      还是艾斯蒂尔首先回过神,指着他大叫:“上校——这样看起来年轻多了!”
      现在轮到他表情空白。
      好像所有的女孩子都看到天使羊一样兴奋起来,连科洛蒂亚殿下的脸上也浮现很可疑的红晕。雪拉扎德•哈维首先凑过来笑眯眯地建议他下次把头发放下来,然后亚尼拉丝以一脸恨不得抱上来蹭蹭的表情左扭右扭,他极度怀疑她很想把他做成玩偶打包回家;再然后玲背着双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一会儿,最后得出结论:“玲还是喜欢洋葱头。”
      现在的女孩子……
      他面无表情,心里无比怀念尤利娅和凯诺娜那标准女士官的风格。
      等到女孩子们的兴趣从他垂下的头发上散去,或被同情他遭遇的男同胞们拉走,他才算是脱身。一边盘算着衣服大概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干,一边走到暂时无人的图书区想躲一躲。

      他承认自己选了一个微妙的时机。
      栗色的长发如瀑布一样地垂下来——他一直觉得这个比喻很无趣,直到看见真实的形象就在眼前。
      这里是光线偏暗的隐者庭院,深邃宇宙般的苍穹笼罩在整个视野里,类似星星的光洒落下来,落在栗色的发丝上,折射出让人怀念的光斑。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名字,但还是深深咽了回去。
      艾斯蒂尔拿着发卡,不知所措地站在他面前。过了两秒,脸腾地一下红了,胡乱地重新把头发梳起来,挤出一个有点羞涩有点尴尬的笑:“……啊,上校……”
      他深呼吸了一次,再开口已经是带着前情报部烙印的礼貌又不失亲切的口吻:“放下来很好看,但是扎起来更适合你。其实不管什么发型,约修亚应该都喜欢的。”
      “啊,是、是吗……”她以被人说中心事的表情咧了咧嘴。
      他也沉默了下来。
      目光稍稍上移,越过她的头顶,是无穷无尽的星海。
      尽管明知道是虚假的,却依然美丽得不可思议。
      “……妈妈以前就是把头发放下来的。”过了一会儿,艾斯蒂尔想要解释一样地开口,“平时要活动,披着头发不方便;但是有时候看到妈妈的照片,觉得那样看起来……很温柔,很好看。所以……”
      “我知道。”他微笑着回答。
      她耸了耸肩,有点小难为情:“刚才的事情……不要告诉约修亚,好吗?我知道很傻啦……”
      “我保证不会告诉他。”他回答,“哪一天你自己给他看吧。”
      于是栗色马尾的女孩子笑了。她和他打了招呼,从身边走过,但五米后停下了脚步,回头,眼神有几分好奇:“上校认识我妈妈?”
      “……认识。你和她长得很像。”
      艾斯蒂尔带着一个了然的神色,轻松地挥了挥手,再度转身向前跑去:“约修亚——”

      他微低了头。
      寂静的空间,没人看到他眼眸中蜿蜒刹那的流光。

      雷斯顿清清爽爽的早晨是久违了的。虽然距离不远就是以工业和导力器闻名的蔡斯,和帝国比起来,整个利贝尔都可算是风和日丽的花园。
      理查德准时准点地在早上五点睁开眼睛,习惯性地伸手去拿军服;手感不对,拿起来一看是已经洗干净了的衬衫和裤子,才记起自己早已不是雷斯顿要塞常驻的上校军官。
      苦笑。即使口头常常纠正别人的口误,但对于已经不再是军人这件事情最不习惯的,依然还是他本人。
      就好像习惯性地伸向腰间,却摸不到刀柄一样的空落感。
      利贝尔昼短夜长,天色只能算是微亮。他知道希德一定已经练剑完毕开始准备工作,通讯班也正准备交班,再过半个小时,整个雷斯顿要塞就要出操。
      纵然离开了这个地方,每一时每一刻的行动都好像深深镌刻在细胞里。
      走出军营,深深呼吸一口冰凉的空气。似乎都能感觉到,房门紧闭的营房里,摸索着衣服套上头进行洗漱的士兵们在昏暗房间里的一举一动。
      一会儿和他们一起出操吧……一边这么思考着,一边信步走到研究所附近。
      在叛变时期,关押了拉塞尔博士的房间。微微愣住。
      栗色双马尾的女孩子无所事事一样地站在那里,像是在发呆。他走近的声音惹得她回头,表情淡漠:“早上好,上校。”

      “这么早就爬起来了?”
      他看看自己身上的服装,暗地里苦笑:无论穿什么衣服,骨子里都是军人——利贝尔通讯的记者曾形容过的。
      “睡了一天了。早上空气好。”艾斯蒂尔对着空气吐出微薄的白气,“上校倒是,不多睡会儿?”
      “生物钟。到时间就醒。”视野里也有自己开口说话带来的薄雾,“二十多年的习惯,很难改。”
      “那么久吗?”少女的语气里听不出疑问的迫切。
      “十一岁进的军校。”
      平静的语气换来艾斯蒂尔回过头的一眼:“为什么要当军人呢?”
      他沉吟了一会儿:“不想在家里伺候花……吧。”
      “……花?”这次是真真实实的好奇了。
      “我父亲是花农。小时候因为顽皮,把他精心栽培的一株龙菊踩坏了,被暴打了一顿,从此对花深恶痛绝。”
      艾斯蒂尔眼里溢出呆呆的神色:“无法想象上校小时候顽皮的样子……”
      “很多事情都是很难想到的。”他抬眼望向天空,“所以说未来不可预测。”

      艾斯蒂尔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他却不给她机会:“准将说,葬礼明天举行。”
      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只看到少女的身躯狠狠一抖,好像身体内有根弦被用尽力气一拨。
      “事情已经过去五天了……总得结束。”
      他自己都觉得这话残忍得让人很想抽上去,可是,不得不说。
      艾斯蒂尔只是不说话。他盯着她还缠着纱布的手臂。
      “……上校……”
      半晌,她嘶哑的声音从混沌景色里传来。
      “……那个时候,如果……如果我听约修亚的话……如果我好好呆在原地……如果我不是自说自话地跑去……事情,会不同吧……?”
      他想了一会儿,开口。
      “某种意义上来说,没错。”
      这一次艾斯蒂尔没有发抖,好像一下子静了下来。
      “约修亚的身体素质比玲好,当时两人的精神状态更加不能相比。以约修亚平时就擅长用脑子战斗的风格而言,你不去,他有机会制服玲。虽然不是太高,30%左右。
      “如果他不是那么执着地不想伤害玲,如果他肯下决心用暴力手段速战速决,这个可能性可以飙升到85%。”
      艾斯蒂尔几乎连呼吸都快要停止的僵硬。
      “——可是,艾斯蒂尔•布莱特。”
      “你从来不是会坐等他乖乖回来的人,他也不再是那个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执行者。你们相遇,一起长大,分开,重逢,过去的一切都已经决定了你们在这个事件里的一举一动。想要否定掉这个事件,除非否定掉你们所有的一切过往。”
      “即使这样,你还要坚持,‘那个’约修亚•阿斯特雷活下来就好,哪怕他已经不是你所熟悉的那个人吗?”

      哭声好像是在很久以后才开始慢慢响起来的。天边云彩的边缘已经镶上了金色,少女低下头,失声痛哭。
      “……只要他活下来……我只要他活下来……哪怕……哪怕我们从未相识……”
      他无言地看着她。
      “从来没有见过面也好……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也好……哪怕作为结社的执行者也好……只要他能活下来……”
      抬起手。
      “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不要他救我……一个人活下去就好……哪怕不开心,哪怕不幸福,哪怕没有心……哪怕会有另外一个人和他在一起……”
      越过肩膀,穿过垂下的发丝。
      “我只要他活下来……”
      他的手掌轻轻覆盖上她的眼睛。
      这个动作穿越十三年的时光,他不曾想过,心痛,原来也可以穿越十三年。
      这一次手上没有戴手套,他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泪水。温暖,贴着肌肤,湿润,沉重。
      云层之上,太阳喷薄而出。
      他微别过头,视线穿过金色的光线,汇入不远处希德格外深邃的瞳孔里。

      “你的秘书一个小时内发了九次联络。”希德淡淡地说,“通讯班都跳脚了。”
      雷斯顿已经开始一天正常的活动,到处是哨子声和教官的喝斥。两人走在军营幽长的走道里,脚步落地分外沉重。
      理查德没有开口解释什么,也没有办法解释什么。和希德的交情不是一天两天,如果他要误解,那么自己无论怎么解释都是无用。
      推开通讯室的门,走近通讯器,伸出去拿接听器的手稍稍犹疑了一下,而后下了决心一样按下通话键。
      铃声刚响就被接了起来,那一头凯诺娜的声音活像被人踩了尾巴:“喂喂?上校?是上校吗?”
      他吐了一口气,气定神闲:“凯诺娜,是社长。”
      那边好像也终于定了心:“对不起社长……您在那里,还好吗?”
      “我很好,凯诺娜。事务所里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按照您的吩咐,所有的项目都抓紧时间解决了,现在……”
      “现在开始可以接新的业务了。”他冷静道,“我今天就回来。”
      希德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今天?”凯诺娜愣了一下,“……我明白了……不过,社长的工作……已经全部……?”
      “完成了。”他望了一眼窗外明媚的阳光。

      “我能做的,已经全部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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