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朱砂记

3、番外：乐园，崩塌

　　一，二，三，四，五，六。六颗小石子围成一圈，一根枯草穿过圆心。
　　“发现目标。原地待命。”
　　他们说，这是约修亚•阿斯特雷最后的遗言。

　　在艾斯蒂尔•布莱特日后的人生里，她无数次的悔恨过那一天为什么会被克罗斯贝尔街头随处可见的冰激凌勾去了魂。阳光很好，亮闪闪奶油堆积的冰激凌。
　　放开了一直牵着的手，她边跑边回头对约修亚大声说：“我去买冰激凌——等一下哦——”
　　黑发的少年以一种无奈又宠溺的神情望着她。
　　靠在街角的柱子上，等着太阳之女抱着心爱的冰激凌回来。她脸上那种满足的表情，是他一直都喜欢的。直到脑中闪过一丝电波。
　　早年那些偷袭暗杀的日子锻炼出来的敏感让他条件反射地扭头，刚好看见黑色蕾丝边的白色裙子闪过的一角。双手不由自主地移向腰间，身体微微前倾。
　　追上去的前一秒，他犹豫了一下，迅速捡起石子和枯草摆了一个游击士协会常用的暗号。
　　发现目标。原地待命。
　　有些东西他还没敢和艾斯蒂尔讲得太清楚。所以有些危险，必须一个人承担。

　　“约修亚——！咖啡味和绿茶你要哪一……？呃？”双马尾因为头部的晃动飘洒出一片光斑。脚下不小心踩到石子，这才低头注意到那个小小的圆。
　　“发现目标……！！……玲？！”
　　没吃一口的冰激凌很无辜地被扔到一旁。
　　“约修亚……”

　　拐弯，直行，小巷。
　　远离热热闹闹的集市，人声渐渐低落下去。周围的建筑逐渐变成高大冷硬的存在，泛着冷冰冰的颜色。
　　他不敢靠太近。玲的身影飘忽不定，抱着莱维买给她的玩偶，脚步迅速却虚浮。
　　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他无法叫出她的名字。
　　受艾斯蒂尔所托，其实也出于他自己的意愿，他曾经尽可能地调查过关于玲的情况。除去身世、能力、兴趣爱好，他注意到一个周期问题。
　　歼灭天使玲，虽然几乎很少在人前露脸，但从行事风格上来判断，属于她的事件，总有着一个奇怪的周期。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消失一段时间的行踪。
　　以小女孩的心血来潮来解释这个情况显然有点说不通，他只能断定这是结社所为。每隔固定时间，将玲带回噬身之蛇保护起来……？
　　原因，想必和帕蒂尔玛蒂尔有关吧。
　　他握紧了双刃。这不正常。
　　他一直都没敢和艾斯蒂尔说明的推测。
　　玲的精神状态，不正常。

　　白色身影忽然停了下来，少女抬起头，呆呆地望着那栋高大的别墅样的建筑，侧脸露出奇怪的笑容。
　　他一怔，这才恍然鼻尖似乎划过隐约的甜香。这种甜味，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
　　他猛然冲了出去，依然没能来得及抓住玲。
　　她冲进门的速度超乎他想象的快，并且熟悉得像是回到自己的家。
　　或许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的确是她的“家”。

　　这里是，乐园。

　　尖叫是从别墅区传来的，紧跟着的是轰隆隆的物品倒塌声。艾斯蒂尔身体条件反射般的一抖，扭头望向噪音发生地。
　　周围人惶惶然地看向同一个方向，交头接耳互问发生了什么事又彼此摇头；她抓紧棍子，朝出事地点狂奔而去。
　　玲，玲。
　　约修亚！

　　一上手就是玲•歼灭。年幼女孩的脸上浮现出甜美到让人恐惧的笑容。
　　他挡不住。先前稍许的犹豫已经让他错过最佳时机，即使是以速度见长的“漆黑之牙”也不可能架住那把镰刀。
　　西服外套刚脱了一半露出白衬衫的半老头子已经栽倒在血泊里，身体偶尔还会抽搐，也许因为玲的镰刀刚好触碰到他神经系统，手指上硕大的蓝宝石戒指被鲜血蒙住没有一点光辉；脚边，幼嫩，青玉一般，未成熟，坚硬的，小男孩的，
　　尸体。
　　他很想闭上眼睛。但是不能。
　　“玲……”
　　用力放缓紧张僵硬的双臂，将双刃以看不到的角度缓缓藏在身后，他试着呼唤她的名字。
　　“玲……我是约修亚……”
　　琥珀色的眸子对上琥珀色的眸子。
　　“玲，我们回去好不好？你看，小兔子都脏了……”
　　女孩缓缓低头，看着自己左手弯里抱着的兔子玩偶，长长的耳朵上，溅上了血迹。
　　“……脏了……呢……”
　　他放轻呼吸，声音更加浅：“回去，好好洗澡，好不好？小兔子要洗澡，洗的干干净净的，好不好？”
　　女孩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很艰难的问题。然后缓缓伸出手来——握着镰刀的右手——
　　首先是一声清脆的撞击声，然后就是让人牙齿都发酸的摩擦。
　　双刃交叉以最牢不可破的姿势牢牢挡住了进攻。玲的瞳孔里找不到理智，迅即地收回，又以更快的速度毫不留情地劈下。
　　快得惊人。
　　魔眼的发动已然来不及；以他的速度，只能封住她的进攻，却找不到任何可以不重伤她而反攻的机会。
　　尚未成熟的身躯，灵活不亚于他；也许，唯一的机会，只能等待她消耗掉作为歼灭天使弱项的体力……
　　“约修亚！！”
　　伴随着这一声的是窗户破裂的声音；他悚然一惊，不由自主地回头，失去厚重窗帘布遮掩的阳光肆无忌惮地铺洒开来，染出一房间的血色。
　　玲忽然尖笑起来。

　　时间好像静止了。他却在静止中做起了慢动作。
　　收刀，转身，脚尖着地的一瞬立刻弹跳起来，扑向阳光最盛的地方；在他背后，白裙子少女的镰刀举过最高点，以最微妙的弧度画出圆满的圆。
　　玲•歼灭。
　　一击必杀极高的可怕战技。
　　实际上身为曾经在影之国一条船上的同伴，他们与她的对决仅仅只有两次。虽然在影之国大仗小仗无数，穿着黑丝绸+3带着深红眼眸的玲也几乎没有机会让这个战技出手。
　　而有些事情，不站在敌人的角度上，根本看不明白。

　　他只来得及把她压到身下，因为太紧张连双刃都脱了手；栗色的长长马尾飘扬起来，缠绕住了他腰间的刀鞘。
　　背后的白光已经逼近。
　　他对上了她的眼睛。真红色瞳孔，他看了九年。每一次，开朗温暖气愤鼓励忧伤得意满足迷茫低落……但没有绝望。
　　因为她的生活里从来也体会不到绝望。
　　他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微微了翘了翘，带起一道几乎看不见又迅速消失的弧线。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你可以一辈子都不懂。
　　胸口咯着一个小小的东西，挤压之下几乎要碎裂。可他没有力气再撑起双臂。
　　头垂下，嘴唇触碰到她肩窝温暖的肌肤。似乎还能闻到，一种不同于乐园味道的暖香。
　　真是……先前拼命克制自己是为什么啊……
　　清楚地感觉到背后被劈裂，却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那一刻他想自己该是闭上了眼睛，但视野里却是一片白光；万里无云的晴空，从10岁开始，陪伴了他整整九年。
　　可是，艾斯蒂尔，我终于还是要离开了。
　　好好保护自己。父亲不能陪伴你一辈子。
　　手指搭下来，掀翻了乐园的第一块砖瓦。

　　世界轰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