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朱砂记

25、再见了，玲

　　这是今天之内玲第三次被扑面而来的尘土洒得灰头土脸。足有巴掌大的石块呼啸着从耳边擦过，脸颊上火辣辣的一丝热，顾不得大颗的灰尘刺激着眼睛疼得要流泪，她拼命想透过蒙蒙的沙尘看清对面。
　　然而当视线渐渐清晰的时候，她只看到一个身影，金发，黑白的军装落满黄土。
　　身体在思维之前动了起来，她猛地抓住理查德的手臂，声音嘶哑：“艾斯蒂尔呢？你把她……”
　　男人只是看了她一眼，不言不语地抽回手臂，继续伏在突破而出的洞口边，用力托出一个人来。
　　栗色的双马尾已经散了一半，款式简单的发卡有压过的痕迹，歪到一边。她唇色苍白，双目紧闭，右腿上触目惊心的一节钢筋，看样子是被彗星上下截断的。
　　理查德将手臂伸到艾斯蒂尔腰下和膝盖，打横抱起，尽可能平稳地走下倒塌的建筑群，将她平放在地上，看不出丝毫体力耗尽的现象。而后回头，灰蓝色的眸子第一次与玲对视。
　　“有水么？”
　　水？机械地摇摇头。
　　“酒精？”
　　继续摇头。
　　看起来他要爆发了——从女王宫前的第一次见面开始，玲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如此急怒。不知为何，见到他这种表情，心底深处因为约修亚而耿耿于怀的某种情绪多少减弱了一些。可是……
　　“艾斯蒂尔！”喊着纠缠心脏的名字，玲几乎手足并用地要扑上去，被理查德粗暴地一把推开：“不想让她早死就冷静点！”
　　伸出去的手僵在风里，死……
　　金发男人伸出右手覆盖艾斯蒂尔的额头，左手游走在伤口上方想摁又不敢：“没水，没酒……”头都不回，“玲，给我发带。”
　　发带？！
　　“快点！”
　　咬了咬牙，呼得一下抽散发带，紫色头发披散在肩上，风里纠缠出丝丝少女的妩媚。
　　理查德抽过发带，一圈圈死死绑紧了膝盖上方，但发带毕竟力量有限。醒悟过来要止血的玲开始毫不犹豫地撕裙上的花边，绞在一起用作更好的止血带狠命绑紧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因为用力，气息微喘。
　　“最好是能做紧急处理，但……”抬头四望，干燥的风里裹着的都是沙子。没有水，没有消毒用的药。摸摸身边，连回复药都遗落在了那堆建筑垃圾里。
　　怎么办？

　　“咔咔，咔咔咔咔……”
　　突然传来的机械声让两人都惊了一下。玲扭头望向身后，帕蒂尔玛蒂尔的头部探测仪开始疯狂地转动。
　　理查德条件反射地握住了彗星的刀柄。还准备再攻击么？一波又一波……找不到清创用药物，只能眼睁睁看着艾斯蒂尔持续出血的急怒终于突破了理智的抑制，疯狂的嗜血念头开始啃咬残存的冷静，神经兴奋剂的作用还在持续，他几乎渴望着将眼前的机器人大卸八块。
　　倘若……倘若不是你……
　　眼前始终晃动着那一抹真红奋力伸出手来，和自己紧紧相握的片段。那时明明已经握住的手，难道现在就要松开么？
　　如果……如果你死去……而我活着……
　　彗星眨眼就要出鞘。
　　玲忽然站了起来：“不要！帕蒂尔玛蒂尔！停止！取消执行！取消！！”
　　尖利的声音带着世界末日来临一样的惊慌，花边被撕光的裙边还拖曳着残留的黑线头。彗星在刀鞘里震颤，被玲的叫喊压制了回去。帕蒂尔玛蒂尔的杂声越来越大，钳子样的手掌不受控制地莫名旋转又定格，而后反方向动作……怎么看都是发生紊乱的迹象。
　　“停下！解除自爆程序！解除！解除啊！”玲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她跳着脚，像个完全无助的孩子，只能扯着因为叫喊太多已经变调了的嗓子用尽力气哭喊。
　　帕蒂尔玛蒂尔艰难地把探测仪一格格地转过来对准了玲，电子音高高低低发出像是催促的声音。白裙子少女泪流满面，黄玉般的眼睛瞪大了，里面映照出帕蒂尔玛蒂尔小小的脑袋，探测灯一闪一闪的样子。
　　“￥%……&*￥#。”
　　玲颤抖着伸出手去，想去抚摸帕蒂尔玛蒂尔的脑袋。

　　X-I1576号操纵者指令被拒绝。
　　A-A012号特殊指令启动，抹杀Estelle Bright & Alan Richard。
　　X-I1577号操纵者指令被拒绝。
　　A-A012号特殊指令执行中，距离目标5亚矩。
　　X-I1578号操纵者指令被拒绝。
　　A-A012号特殊指令遭遇不明障碍，自动调整中。
　　X-I1579号操纵者指令被拒绝。
　　A-A012号特殊指令重新启动，抹杀Estelle Bright & Alan Richard。
　　X-I1580号操纵者指令被拒绝。
　　A-A012号特殊指令继续执行，接近目标。
　　X-I1581号操纵者指令被拒绝。
　　A-A012号特殊指令遭遇不明障碍，自动调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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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姿态控制系统发生障碍。
　　传感监控系统运行正常。
　　武器系统发生故障，火力输出仅为20%。
　　主控程式紊乱，原因不明。
　　…………
　　A-A012号特殊指令启动失败。
　　自爆程序启动。
　　请求来源：A-A012
　　优先级：最高
　　进程：不可逆

　　操纵者保护模式开启。
　　快逃。
　　——【Renne】

　　好像有极细的钢针扎进了脑袋，他突然有些明白了那些嘈杂电子声所隐含的意义。白光撒下来，浇灭了脑中混沌而激烈的火焰，浑身变得冰凉。
　　顾不上考虑更多，伸手将艾斯蒂尔一把背起。玲还在怔怔地想去靠近帕蒂尔玛蒂尔，他在心里不出声地咆哮，一把揽住玲的腰，头都不回地强行拖着她走。
　　臂弯里的孩子用力挣扎着，发出绝望的嚎叫，指甲掐进他的手臂，隔着军服都疼得让人心酸。金黄色的镰刀遗落在土地上已经被薄薄一层灰尘覆盖，他只来得及回望一眼。

　　克鲁茨忽然停下脚步，希德也感觉到了不对。
　　巨大的爆炸声来自西面不远处，雪拉紧紧捂着耳朵也已经来不及把巨响挡在听觉之外。
　　冲天的火光几乎盖过了如血的夕阳，大地持续震颤，风喧嚣着裹起黄沙，尘土漫天。

　　最后一眼里看到绛红色的机器人像个孩子般抬起了手。断了的左膝爆出巨大火花，探测灯闪了最后一下。
　　再见了呢，玲。
　　爆炸的白光有些寂寞地漫过了它的身躯，从此世界里寂寥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