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朱砂记

26、Yours,A.Richard

　　希德赶到的时候只看见金发的男人半跪在地，一手扶住昏迷的艾斯蒂尔，另一只手的臂弯里蜷着紫色头发的少女。
　　听到脚步声，对方抬起头来。灰头土脸的样子，只有那双灰蓝的眼睛望着他，依然亮若星辰。
　　他停下脚步，因为前面的奔跑气息急促，心脏在胸腔里前后撞击着肋骨，耳边轰隆隆地全是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听到自己在问：“没事么。”
　　“没死呢。”理查德将艾斯蒂尔稍稍托起一些，“帮个忙。”
　　希德点点头，俯身抱起尚在昏迷的艾斯蒂尔，看见小腿上那截触目惊心的钢筋不禁狠狠皱眉。从后面赶上来的雪拉阿加特一行人看见那伤口也倒抽一口冷气，雪拉立即翻出药箱做紧急处理。
　　克鲁茨和阿加特打开了轻便的担架，希德尽可能轻柔地将艾斯蒂尔放置其上，顺手把被冷汗湿透的额发从她额前撩开。
　　回头，理查德打横抱着玲已经站了起来。小女孩脸色苍白，冷汗比艾斯蒂尔流得还多，娇小的身体缩在男人怀内，微微颤抖。
　　“这孩子……”
　　“帕蒂尔玛蒂尔自爆了。”简简单单地回答一句。
　　希德一言不发，心里也猜到了大半。两个月前理查德关于克罗斯贝尔事件的调查报告他也看过。帕蒂尔玛蒂尔和玲始终保持着神经上的联系，本身机器人也有AI成长，但成长速度远远跟不上进入发育期的玲，如果不定期调整，帕蒂尔玛蒂尔反馈的精神波长会拖累干扰玲的正常脑部发育。这就是玲思维崩溃的真相。
　　刚才机器人的自爆，给予玲的脑部冲击，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艾斯蒂尔的伤只是外伤，处理过后感染几率也大大下降，基本不用担心。可是玲……”希德盯着对方的脸。
　　理查德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不管怎样，先得带回去。”
　　点了点头，他从他手中接过少女。旁边的阿加特走上前来，和他们无言地打了个招呼，抱走了玲。
　　“——现在，”
　　希德转向理查德，脸色冷硬。
　　“亚兰·理查德。你违抗军令，擅自行动，将平民卷入危险活动，按照雷斯顿军法议会的决定，立即押回雷斯顿要塞等候处分。请交出你的上校军衔绶带。”
　　理查德眯了眯眼。军法会议？
　　“绶带目前不在身边。”他开口回答，“寄放在克罗斯贝尔东街区维吉尔旅馆那里。”
　　希德默默地掏出一条绶带：“……这条吧。”
　　“呵，都搜到了还来问我。”他哼笑了一声。
　　希德没吱声，手心托着那条绶带向前。他皱眉：“这是干什么？”
　　“这条绶带的意义你比谁都明白。不是想摘下就能随随便便摘下的。”
　　他哑然。沉默了几秒，他在心里轻轻叹口气，伸手接过。
　　“如果你觉得为了艾斯蒂尔这么做不后悔的话，其实可以不用逼迫自己的。”希德忽然开口，“准将会明白，她也会明白。”
　　“……不，说实话，摘下绶带的时候，我才明白自己的感情。”
　　“对于艾斯蒂尔？”
　　理查德轻轻摇了摇头：“……还有利贝尔。”
　　兴奋剂的效用依然强劲，但是他已经渐渐感觉到药效在减退。等到支撑着上了飞艇，他笔挺地坐在座位上，看着身旁过道上放在担架上的艾斯蒂尔，头都不回地对旁边位子的希德说：“希德，我撑不住了，接下来的事情拜托你。”
　　希德点点头，伸出胳膊架住了终于昏过去的他。眼睛一转，明明体力透支到几近枯竭的地步了，这个男人还紧紧握着栗色少女的手。
　　“没见过你这么狼狈的样子。”
　　他听到希德的声音却带了点笑意。
　　“……没见过你这么幸福的样子。”
　　然后他就直接沉入了空白的海。最后一秒，他想的是：
　　艾斯蒂尔，我们回家。

　　——五个月后——
　　“剿灭下水道魔兽任务，8月7日上午10点58分，报告完成。”爱娜熟练地填完表格，给艾斯蒂尔的游击士手册上又添了一笔，“嗯……之前还有采摘野果、运送食材，找猫……猫？又是安莉尔？”
　　“嗯。”艾斯蒂尔趴在桌子上牛饮红茶，一大早就起来跑任务急需补充水分，“都当了妈妈了还是没有长进，到现在还是最喜欢缩在教堂二楼。十分钟全部解决。”
　　爱娜笑了起来：“这份工作越来越熟练了。我记得先前你还抱怨为什么A级游击士接的都是这样的小任务。”
　　“没办法嘛~~和平最重要啊最重要！”艾斯蒂尔伸了个懒腰，“守护这样平静的生活，感觉也不错。”
　　“……艾斯蒂尔。”
　　“唔？”
　　“二十岁生日快乐。”爱娜的掌心不知何时托出一个小小的挂件，艾斯蒂尔好奇凑上前去，只见一只琥珀色的小狮子正蜷成一只球香香地酣睡，鬃毛长长地盖下来，遮住了小小的四肢，圆润光滑。
　　“啊，啊啊！好可爱好可爱！谢谢爱娜姐！”已经二十岁的艾斯蒂尔忍不住本性，手舞足蹈地几乎就要扑上去，“爱娜姐最好了我爱你~~”
　　“哦？这么个小挂件就让你抛弃‘上·校·大·人’啦？”这个模样实在不能怪别人想要调侃，“我看看……嗯，今天一早协会就接到整整一大箱的东西呢……”
　　暂时忽略掉因为某个单词而开始装傻微笑的艾斯蒂尔，爱娜把众人的礼物一样一样拿了出来。
　　远在共和国的雾香和金合送了一盒非常精致的熏香——挑的人肯定是雾香了。
　　帝国的奥利维尔送的是……糖果。看起来很正常，幸好。
　　（不过后来艾斯蒂尔在看了说明书以后就当机立断地把它销毁了。问她原因，无果。）
　　科洛丝送的是亲手镌刻花纹的新发卡，细细的字体流畅圆滑如同公主一向的温柔。
　　来自蔡斯的礼物也是合送的，提妲和阿加特两人份的手制巧克力。提妲特别注明作为原料的可可豆出产自拉文努村，阿加特亲手栽培的。
　　（“阿加特这笨蛋，亲手栽培的东西第一要送的应该是提妲呀，怎么给别人！”艾斯蒂尔虽然很开心，不过还是忍不住吐槽。）
　　前去帝国游历的雪拉送的是旅行途中看中的一对木质手环。木头质量很好，雕工非常细腻，花纹极具异国情调。
　　亚尼拉丝送的是玩偶。真服了她了，金发蓝眼和栗发红眼的小玩偶，难道是定做的？
　　啊，连柏斯的梅贝尔市长都送了礼物——撇开商业城市市长那四海皆友的行为准则，年龄相近话又投机想必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小巧精致的指南针，对于游击士来说非常实用。
　　信封上标有教会标识的礼物。凯文和莉丝虽然不是合送，不过肯定也是商量过的——凯文送的是整整一套的鱼钩，从钓虾米到霸王红鲑的一应俱全；莉丝送的是《塞姆利亚西部钓鱼指南》，她是希望艾斯蒂尔利用出国机会继续发扬钓鱼传统吗？
　　来自雷斯顿，希德送的是……料理用具？为什么是料理用具呐？
　　（“……中校大人，我的厨艺水平不是靠一套餐具就赶得上你的水平的……”艾斯蒂尔灰着脸喃喃自语。）
　　卡西乌斯送的是斯托雷加牌最新的δ号运动鞋。随包裹附注的卡片上写了：“二十岁生日快乐，艾斯蒂尔。趁你还没嫁人，再多穿穿运动鞋疯一下吧。爱你的老爸。”
　　（艾斯蒂尔的吐槽如下：“就算我嫁了人还是不会穿高跟鞋的，不良中年。”）
　　……………………………………………………
　　一大箱子的东西翻完，艾斯蒂尔坐在礼物堆里很开心的样子，不过爱娜一眼就看出她的眼神还在朝箱子里东瞄西瞄，好像还希望有东西没拿出来。
　　故意无视掉她渴望的眼神，爱娜漫不经心地问：“对了，理查德先生还在国外么？”
　　栗色马尾都散掉了一般的无精打采：“嗯。据说是老爸交代的‘重要任务’……哼。”
　　哎呀呀，被抢走女儿的父亲强大的怨念啊。爱娜不禁对理查德抱有同情。
　　“不过我也拜托他顺便去一下列曼自治州去看一下玲的状况……好像我也没资格指责老爸把他呼来唤去呢。”
　　“玲……现在状况还好吧？”
　　“嗯，情况应该是稳定的。帕蒂尔玛蒂尔自爆以后神经联系中断的后遗症应该已经治疗得差不多了，没过多久就可以出院了吧。”
　　“出院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把玲带回家一起生活么？”
　　“……不。我尊重玲自己的选择，如果她想离开，我也不会勉强——只要她能够好好生活下去，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地……那就足够了。”
　　“艾斯蒂尔，你真的长大了。”爱娜递给她一封信，“于是，写给艾斯蒂尔·布莱特小姐的信，请收下。”
　　接过来，信封背面标明来自列曼自治州。
　　蹭地一下跳起来，艾斯蒂尔冲上去给了爱娜一个狠狠的熊抱：“谢谢爱娜姐！”然后迫不及待拆开信看了起来。
　　被A级游击士的豪放举动惊了一下的爱娜笑着摇摇头，帮她把礼物一件一件收好，抽空再看几眼艾斯蒂尔的表情。先是傻笑，然后微微皱眉，再是一愣，将信封倒过来，从中滑出一张卡片。她拿起卡片看了几眼，而后猛地站起，推开协会大门就往外冲去。
　　“哎你的礼物——”
　　爱娜的声音被门关住了，抱着装礼物的箱子，她只好苦笑。

　　艾斯蒂尔：
　　先祝你二十岁生日快乐。虽然到了可以喝酒的年龄，不过不许喝太多，更不能喝醉。如果我回来以后听到你有喝醉过……你知道我会采取什么行动。
　　我现在还在列曼自治州。有三个准游击士目前正在卢·洛克尔接受训练，我也陪他们练习了一下。不愧是阿加特特训过的，招式凶狠又配合默契，某种程度上比你难缠很多。有空你和阿加特建议一下，让他们配个导力器吧。
　　关于玲，她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了。医生说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不会对将来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我也和她聊过一会儿，看起来她还是想自己一个人离开。她说她想继续变坚强，直到即使离开了也能持续相信对方，依靠但不是依赖其他人也能很好地活下去的时候会回来见你。我想，该尊重她的选择比较好。我们不能帮着她成长。
　　准将给我的任务还剩下一些，我会尽快完成赶回利贝尔。
　　对了，还要送你生日礼物。信封里装有一张卡片，上面有我要送你的东西，自己看看吧。

　　亚连

　　奋力地奔跑，手中的卡片上简洁的线条勾勒出的地图很熟悉，这是她自小就玩耍成长的家。
　　洛连特郊外的小道没有魔兽的气息，安静得让人心也放松了下来。空气里还带着淡淡的水雾般的味道，夹杂着花的甜香。
　　布莱特家朴实的木质建筑带着二十多年不变的稳重慈祥看着少女一头冲进来直奔后池塘。经常用来招待客人野外用茶的大树下，她又对照了一眼卡片上标记的地点，埋头挖了起来。
　　很快目标就出现了——小小的木盒，抹去泥土，表面光滑，一看就知道是新埋的。
　　讨厌的家伙，这是什么时候埋下的？去列曼自治州之前么？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移开盒盖。古旧发黄的骨质盘旋在盒底，她提起来，陈旧的骷髅项链。
　　上面还挂着——钥匙。
　　盒里还有卡片。依然是他落笔重而略带飞扬的字体。
　　——卢安南街区100号，现在的名牌写的是理查德。我9月初会回来，在那里等我好吗？然后，一起生活吧。
　　落款用了一个他从未使用过的郑重称呼。
　　Yours, A.Richa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