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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最后的葬礼 ...

  •   (二十三)
      口琴声并不算十分流畅,偶尔会有停顿,但是在停顿过后,她还是会执拗地继续吹下去,直到最后一个音符隐匿在夜色里消失。
      他靠在树干上,没出声,安静等她吹完。
      他想他该为她鼓鼓掌,至少她肯面对了。并不是最早那个哭都哭不出来的她,也不是满心想发泄用以逃避自己无力的她;现在的她有勇气直视那个影子,和他们那些曾经过往。
      她答应过他要独自跨越过去,她在努力履行。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然而摸摸心口,他知道他并不满足。
      这些是他的要求他的愿望——曾经。可是,当真的走到这一步,才发现这条必经之路是如此难忍。对她而言是如此,对他同样如此。
      横亘着一道很有可能永远消抹不掉的阴影,却还得抑制着感情不紧不慢地等待。
      天知道他有多想狠狠砸碎那堵墙。
      “……上校?”
      艾斯蒂尔的声音被风吹了过来,他看向她的眼睛,真红色的眸子在月色下也看的很清晰。口琴金属的外壳在银白月光的反射下,显得尤为清冷。

      “酒醒了?”
      三楼,雾香定给他们的房间。
      艾斯蒂尔的那一间正对着月色潋滟的湖,阳台不大,而微风吹来,丝丝凉意让人有种想要抱住肩膀的寒冷。
      他假装没看见她微红的眼角。
      “嗯。冷风吹一吹感觉好多了。”声音听起来欢快得过头,“酒量方面我还有的锻炼呢~~”
      “锻炼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可是会喝酒的人很强啊。”
      “人的强并不体现在这方面。”
      “……上校明明也会喝酒。”抱怨声听起来有点勉强。
      他不答言。
      原先的微风渐渐大了起来,楼底下枝繁叶茂的大树刚好在他们面前露个尖,叶子刷拉刷拉直响。已经是转冷的季节,春天抽出的新绿经过一夏的暴晒沧桑成褐色,万分凄凉地开始摇摇欲坠。伸出手去接住,只抓到空落的风。
      他突然开口。
      “想哭就哭,憋着不算坚强。”
      她像被蛰了一下几乎跳起来:“我没想哭!”
      “不是只有流眼泪才算哭。”
      艾斯蒂尔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你烦不烦!我流不流眼泪关你什么事!我都已经答应你会跨过去的,我做得到!不用你提醒!”
      “是吗。”
      他一把拉住她,居高临下地看她的脸。
      “……哦。”过了几秒,他又放开手,笑得有点懒洋洋,“那么就一个人跨过去好了,把嘴唇都咬破了对自己说不准哭就能跨越过去,那你就去跨越好了。我等着你兑现承诺。”
      她傻了,下意识地舔舔嘴唇,果然一丝腥味。居然没感觉到疼。
      他用手指轻轻按了按,尽可能轻柔地抹去血迹。手指的温度落在唇上,烧灼得心口发疼。
      “上校,”
      她张开口很小声地说。
      “……对不起,抱抱我,可以吗?”
      他停下了动作,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她愣愣地看着他退回到没有月光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刚才他略高的体温所带来的温度因为这一步而消散了,裸露在外的臂膀更是冷得快要让心僵硬。
      “我不会帮一个为了死去的人而弄伤自己的女人。”声音落在她耳朵里忽近忽远,“因为这样做,没有人会高兴。”

      好像是再也经受不住这一句的打击,她摇晃了一下,刹那怀疑自己差不多要站不住了——然后膝盖一阵钝痛,才发现自己真的软了膝盖,跪倒在阴冷的木质地板上。
      懵懵懂懂地用手臂支撑身体想站起来,然而一次又一次,用了力,却始终无法坚持住力量直到自己站起。是的,无法支撑,深切感觉到自己的无力。而那个人就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但没有一丝一毫要靠近的意思,任由她挣扎。
      有些事情只能自己去面对,她总得学会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奋力站起,这样才能成长,才能和这个世界平等对话。
      ……站起来啊。
      眼泪一滴滴砸下来,打在手背上。收不回来的眼泪。
      游走在皮肤下的冰冷化成了热流涌向喉部和眼眶,几乎要将她烫伤了。垂下头,双手死死抠住地板,几乎要呕吐一般,然而吐出来的只有嘶哑的声音。
      近乎嚎叫一般的哭泣,胃部痉挛,似乎将自己的哭声吞进去又吐出来,一遍一遍反复,生不如死。
      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如铁块。微咸苦涩的温暖液体纵横满脸,流过嘴角,下巴,笔直砸下,指尖有血液在充盈发胀,视野昏暗,看不清这个世界。
      哭到几乎已经再也不能哭出来。气息火热一片。心脏几乎死亡。
      好像听到一声叹息,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从这一天开始,她知道自己的少女时代是真正的完结了。内心将会被某种硬壳保护起来,只对有能力钻蚀的人开放。那双琥珀色眼睛的主人被放在最内里的角落,封存,再不轻易开启。伴随他9年的艾斯蒂尔·布莱特,陪他一起死亡。
      这是最后的葬礼。

      “艾斯蒂尔小姐——艾斯蒂尔·布莱特小姐——”
      一边还在惦记着白天教过钓鱼的金发帅哥,奥菲那一边登上楼梯叫着旅客的名字。然后看到靠近楼梯口的门打开了,其中闪现的正是刚才想了一天的帅哥。
      哎——惊喜连连,几乎脱口而出“原来你也在这里么”,很快门边又探出来一个脑袋,顿时心一冷。
      白天打过照面的马尾女孩揉着眼睛出来,身上还披着男式外套。嘴唇红艳艳的,仔细一瞧都破了。
      “……啊……我是艾斯蒂尔……”
      虚弱沙哑的声音,好像刚经历了大量的体力消耗活动。
      身旁的金发男人扶着门,眼神只是在奥菲那身上扫过,很快又落到马尾女孩身上。
      ……呜……
      深感同时被空之女神和艳遇抛弃了的女孩花了一秒钟时间整理心情,而后摆出标准的服务性微笑:“艾斯蒂尔小姐,楼下通讯台有您的通讯,请您接听一下好吗?”
      “……哦,好……我马上下来……”
      传达完毕,奥菲那转身下楼,心里还在盘算怎么把这次的悲惨遭遇化作动力继续“卡尔瓦德帅哥捕获计划”。

      艾斯蒂尔又揉了揉眼睛,这才注意到身上披着的是他的外套,抬头看向对方。
      理查德只是轻轻关上门:“现在没事了么。要不要我陪你下去。”
      晃神了两秒,她脱下了外套还给他:“没事我能行……谢谢。”
      他也没有坚持,伸手接过,而后望着她。
      两人对视了好几秒。
      “……你还不下去?”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你还不进房间?”她同时问。
      又是几秒的沉默。
      忍不住扶额苦笑:“你先下去吧,我马上进房间休息了。听完通讯你也赶紧睡,知道了么。”
      艾斯蒂尔点了点头,她的周身的确被浓浓的疲累和倦怠所包围——如此激烈地嚎哭了半个小时,再好的体力也被消耗了个七七八八。
      事实上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精神自制同样很消耗体力,没经历过的人可能很难明白。
      她转身下楼,走路还是有点虚浮却不踉跄。栗色双马尾的背影,看起来和从前真的不一样了。
      大概是因为,真的无法回头了。
      直到看不见那头栗色长发,他才拧动了门把手。
      房间没有开灯,又不像艾斯蒂尔的房间那样满屋月光,沉沉的黑暗压下来,只有很微弱的银色光线从床边透进来,只将小半的黑暗调的柔和了些。
      他也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坐在床边,黑暗里听见某种声音。心跳吧。
      但是却很疲累。
      门外的走廊静悄悄的,因为是旅馆的最高一层,除了他们两个以外其他房间都空着,此时一点声响也无。无意识地似乎在倾听,又似乎在等待。用这种方式让空白一片的脑子冷静下来重新开始转动。
      等到终于可以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的时候,艾斯蒂尔的脚步声开始响起。
      比起离去时平稳许多也沉重许多的脚步声,走到门前,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听见对门打开的声音。
      他悄悄起身,开门,来到楼下。
      “对不起,我可以借用一下通讯器么?”

      “艾斯蒂尔,我是雾香。”
      “我刚得到一个情报,可能你有兴趣。至于告诉不告诉理查德上校由你自己决定。”
      “在克罗斯贝尔地区最近有人目击了巨大机器人的出现,基本可以断定是结社的巨大战略级机器人帕蒂尔玛蒂尔。而且,似乎‘歼灭天使·玲’也有随行。”
      “现在还不能断定他们的行动是否出自‘蛇’的指示,目前他们没有任何破坏性的举动。”
      “我所能收集的情报只有这些,决定要由你自己来下。”
      “好好考虑。……好运。”

      她仰着头,呆呆地看向月亮。
      刚才还在头顶的银月已经西斜,温度几乎下降到一天中最低的时候。但是并未感觉到太冷,好像刚才略高的体温还没有完全散尽。
      那一场嚎哭似乎流尽了所有的眼泪,到最后,她精疲力尽,被寒气侵蚀的关节全部生了锈一样吱呀作响,动一动就能听到身体的哀鸣。
      可是心却毫无感觉,平静得再无力气多跳一次。
      挣扎了好几下,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才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没站稳,就被狠狠拉进一个怀抱。
      带着体温的外套搭上了她的肩,头恰好枕在肩膀处,他略高的体温紧贴着自己冰凉凉被风吹了许久的肌肤,都有点烫了。
      可是真的很温暖。耳边的呼吸,他双手交叉叠放的后背,腰后,腿。每一个地方都感觉到温暖。
      喂喂喂,明明是你要我自己站起来的啊……
      刚才那个如此冷酷站在一旁看着我哭的人是谁啊。
      在心里苦笑着,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抓住他的背,感受更多的热量。
      真是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雾香叫她“好好考虑”,而实际上她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东西不多,很快收拾好。而后稍许犹豫了一下,将整理好的背包放在床上,握紧星球之光,打开门。
      对面的门虚掩着,她试着推了一下,门应声而开。
      西斜的月光越发微弱,只是一缕。整整齐齐身着军服的男人坐在床边,背后是水银色的光线,膝盖上横躺着那把“彗星”。
      他不说话,没有动作,眼睛冷冷地看着她。
      她却有种错觉,仿佛他随时随地都能扑上来杀了她——不是试手时的对决,而是真正以命相搏的杀机,只要能够达到目的。
      他在生气。愤怒。——狂暴。
      他从未有过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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