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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大礼 ...

  •   炭盆烧的很旺,一进屋内,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周身的寒意都被驱散了,燕潇脱了大氅,捧着竹露递来的热茶浅啜了几口。
      竹露不放心,又去叫了太医来。太医例行诊脉后,宫人端了一碗汤药上来,汤汁是浓郁的深褐色,隔了老远都能闻见那股苦涩浓重的味道,这样的汤药,燕潇每天要喝三次,早中晚各一次。
      竹露小心端到燕潇跟前来,燕潇接过,面不改色地仰头喝下,几息时间便喝得见底,仿佛这药就是一碗白水。
      竹露接过碗,看着空空的碗底,不禁咂舌,心里敬意更上一层楼。
      “我无事,你不用守着我。”
      竹露应了是,端着空药碗转身退出去。
      嘴中的苦涩残留,燕潇仔细漱口后于殿内书桌旁坐下,自己研了墨,提笔练字。
      这半月中,她除了与燕姝说话,唯一的消遣便是练字了,只是每日练字的纸张最后都会消失不见,燕潇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被人拿去交给君铭了,但她也不屑在意,依旧练自己的字,内容大部分都是兵法,偶尔写几句诗文,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内容,被君铭看了也无妨。
      和寻常女子温婉秀气的字不同,燕潇提着衣袖,寥寥几笔,字迹跃然纸上,一手行书写得行云流水,矫若惊龙,洋洋洒洒的透着肆意与狂妄的锋芒,若不是有纸张禁锢着,怕是要立即飞到外头去。
      燕潇练了约三刻钟,便搁下笔回到塌上小憩,阖上眼却没有一丝睡意,脑海里一幕幕浮现的,都是君策与亲信们染血的面孔。她不知不觉间攥紧了拳,力道大得使骨节泛白,青筋暴起。半晌,燕潇无力地松了手,掌心红痕道道深陷。
      屋内有人走动的声音,很轻,节奏缓慢,仿佛刻意防止她发觉般,听着声音是往桌旁去了。片刻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纸张与布料摩擦所发出的。
      “吱呀。”推门声微不可查的响起,燕潇判断那人出去了,睫毛翕动,缓缓睁开了眼,嘴角冰冷地勾起一抹笑意。
      被监视这么多天了,也是时候给君铭还一份大礼了,要不然还真是浪费他一番心意。与他在宫中耗了半月,猜想君铭也该失去耐心了。现在她要做的只有安静等待,等待人找上门来。
      果不其然,过了一盏茶时间,房门被竹露从外慌慌忙忙地推开了:“将军,皇上派人来请您了!”
      终于来了。
      燕潇坐起身,淡淡道:“知道了。若皇后回来寻我,让她不必担心。”
      近日君铭生母太后都抓燕姝抓得紧,每日早早地将燕姝唤进她的寝宫侍奉,直到晚时才放人,想必也是君铭授意,明里暗里都在提点燕潇——燕姝何去何从,尽在他一人掌控之中。
      燕潇现在唯一的牵挂与软肋便是燕姝了,只要燕姝在宫中一日,她便受君铭掣肘一日,所以务必得把燕姝安置出宫去。
      “还有,别再叫我将军了,明昭已经死了。”
      前几日她得到消息,罪臣燕潇已被问斩,当着众人的面,身首异处。燕潇不知道君铭用了何种手段隐瞒,只知现在这世上,再无明昭将军,也再无……燕潇,活着的,只是一局顶着燕潇脸的壳子罢了。
      她连自己都做不得了,还有什么资格被人称将军。
      竹露一惊,反应过来后连声应是,心中懊恼不已。燕潇从前也提点过,只不过前几日唤习惯了,一直没改过口,这才又犯了错。
      燕潇推开门,见一内侍侯在门前,是未曾见过的陌生面孔,此时正抬头看她,有些失神。
      燕潇凝眉,冷声道:“愣着干什么?”
      内侍回过神,忙不迭点头哈腰:“是,是,奴才这就走,这就走。”
      一边走心中一边腹诽,怪不得陛下一直留着这位没杀,他若是陛下,也舍不得杀,哪怕留在身边只当做花瓶,也是不白瞎这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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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书房中,安神的香缓缓燃烧,君铭坐于御案前,左手中执着几页薄薄的纸张仔细端详,右手搁置于案上,屈起食指正轻轻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显然在思考着什么。
      片刻后,君铭盯着纸张上几行龙飞凤舞的字突然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配上他那双狭长的眼,平添了几分阴冷感。
      他将纸张往桌面重重一拍,纸张四散开来,占了半边书案,许集站在旁边不动声色地瞄了几眼,登时心中一惊。
      只见纸上赫然写着两句诗——
      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
      这写的可是反诗,是谋逆大罪,燕潇是想死他不管,许集心中暗骂,但想死也别拉着他啊。
      “你说燕潇写这诗,是何意啊。”默了半晌,君铭终于缓缓发声,像是在问身边的许集,更像自言自语。
      他面色平静,声音也没什么起伏,说出来的话却如鼓槌一般一下一下地敲着殿内宫人的心,所有人顿时大气都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
      许集却不敢不答,立刻躬身将身子埋得更低了,额角微微渗出冷汗来,嘴唇哆嗦着:“陛下息怒!奴才……奴才愚昧,不敢妄议。”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可他身边这位更是位阴晴不定的主,他得时时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自己一不留神,脑袋就搬了家。
      平日他圆滑会讨巧,可那也有前提,君铭若是不高兴,他半句也不敢多言。内侍大总管,皇上身边的红人,多少人的羡慕对象,可听着风光,其实个中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殿内一时死寂,君铭没出声,谁都不敢动作。众人只盼着能有个救星能来缓和下气氛。
      正期盼着,只听门外有太监前来传话:“陛下,人带到了。”
      君铭终于开口了:“进来。”
      众人全部松了一口气,如负重释。
      燕潇神色平静,缓缓推门而入,带进来一阵透人的凉意。她从容走了两步,在面前书案一丈余远处站定。
      抬眼望向君铭,只见君铭坐于案前,也同样盯着她,目光沉沉。
      燕潇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视线,锐利的眸子眼中毫无一丝温度,倏尔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似是嘲讽,又像在挑衅。
      把她叫过来,定是看过了她写的诗了。燕潇何其了解他,这诗怕是直接触及他的逆鳞了,所以他才如此迫不及待,匆匆地将她召来。
      另一边,君铭眼神阴鸷地审视她。
      面前人明明面色苍白,病骨支离,身子瘦弱的一阵风就能给带走似的,可那双眸子依旧坚毅,如昔日一样,仿佛她还是往日那个风光无限,肆意桀骜的明昭将军,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能让她屈服。
      他最厌恶她这副样子,每当他看见燕潇身上那令他感到可笑的骨气,他就无可抑制地从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怒气,明明已经什么都失去了,却还是没有如他所期盼那样卑躬屈膝地臣服于他,对他摇尾乞怜。
      这让他觉得燕潇无法完全被他掌控在手心之内,有种无法抑制的失控感。
      香炉中的香快要燃尽了,微弱的火星若隐若现。
      谁也没有先开口,室内变得更加寂静,众人期望的轻松氛围没有到来,反而逐渐紧绷,一时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许集额角一滴汗顺着脸颊滑落。
      不多时,君铭起身打破了寂静,不耐地挥手,示意宫人都下去,众人连滚带爬的跑出去,生怕祸及己身。
      等宫人全部走出御书房,屋内只剩下君铭与燕潇两人时,君铭终于开口了,语调轻轻的,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仿佛毫不在意,然而目光却时刻锁死在燕潇面部,不肯放过她面上的任何表情。
      “燕潇,你不打算给朕解释解释你写这诗是何意吗?”
      燕潇闻言笑笑:“君铭,你好歹也是燕太傅教出来的学生,竟来同我讨教。此诗何意,我一介武夫都知晓,难不成你真不知?说出去真是枉负燕太傅口碑载道的好名声。”
      “呵。”君铭听出她话里明晃晃的嘲讽,不怒反笑,可眼底一片嘲讽冷意,“你当真以为朕会同你耍这种小孩子把戏?燕潇,你以为你是谁,若不是朕,你早该变成乱葬岗中的一抔黄土了。朕让你活着,于你,于燕姝都是天大的恩赐,你想清楚,只要朕愿意,随时可以要你的命。”
      恩赐?
      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燕潇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眉梢扬起,嘴角挂满嘲意:“对,我这条贱命不值钱,那陛下您为何不干脆杀了我,又何必让我苟活于世呢。”
      君铭从书案后绕过来,眼睛眯了眯,居高临下地看着燕潇,换上了一副和煦的脸孔,嘴上话语却处处透着满满的不屑与傲慢:“你以为朕真不敢杀你。也是,燕凌琢都死了,怕是你在世上也没有多少牵挂了。”
      燕凌琢,她的养父,也是本朝太傅,在听到她入狱消息后向君铭求情,却被君铭以祸乱朝纲之罪发落至蛮荒之地岭南,途中舟车劳顿,因病亡故。
      一世清誉毁于一旦,晚年也没有安详度过。
      因这原由,燕姝也被囚禁宫内,连她生身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整日只能以泪洗面,
      燕潇嘴唇紧抿,眸子凛若冰霜,眼底充斥着凛冽的杀意,恨不得生啖其肉,活剔其骨。
      君怀钰承诺护燕家周全,她信他,燕太傅应该无事,但此事燕姝并不知情,便真的以为燕太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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