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吟》萧念浅

4、紫烟3

　　流言是长着翅膀的怪物。不过月余，金陵内外都谣传紫烟的恩客是皇家的第五子；说五皇子谢音清有意为紫烟赎身，纳为妾室。
　　当瑶华经这件事情禀明陌颜的时候，陌颜淡漠如水，嘴边的笑意深沉，竟仿佛是一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你怎么看？”陌颜望向窗外碧波如洗的莫愁湖，问道。
　　瑶华轻笑，不以为然，“那种女子，皇家怎么可能会要？”
　　陌颜微微眯起了眼睛，仿佛是因为湖水反射的光芒太过耀目了。她扯出一个讥诮的笑意，淡漠的道，“那样的女子么？也是，那些自以为洁净的人怎么会容下她呢？”
　　“瑶华，你不喜欢她。”啜了一口茶，陌颜在袅袅的白烟中轻笑，“那么，她的再度光临你该如何？”
　　瑶华微惊愕，看着陌颜。虽然知道这些不应该打听，但还是不由自主的问道，“她还会来？主子怎么知道呢？”
　　陌颜不语，小手轻轻的抚摸着玉玲珑，唇边的笑意越发的深了，“她不来，我怎么和她做交易呢？”陌颜缓缓的吐出冰冷的话语，“我很是期待那个人棋局被搅乱的沮丧。”
　　望着悠然自得品茗赏景的陌颜，瑶华无语。表面上云淡风轻的主子内心是怎样压抑的激烈呢？以前她看不懂主子，因为她姑射仙人般不染尘俗；现在她依然看不懂主子，却是因为主子的变化莫测————如海之平静，内心却是波涛汹涌不为人知。
　　“我们且等着。”放下了茶盏，陌颜笑的有一些诡异，“失落的她……一定更惹人怜惜吧？”
　　果然不出陌颜的预料，不多久就传出了五皇子回京的消息，而他的随从里没有紫烟。金陵城开始流传着紫烟不自量力要攀高枝，将她渲染的不堪。而紫烟的闭不见客更加助长了流言的泛滥。
　　陌颜漠然如初，仿佛从不知情一样，可是她却开始日日坐在高高的柜台之后，等待着那个女子的到来。
　　终于，这日，在夕阳染红了半边莫愁湖的时候，紫烟趁着人少来到了西华茶苑。
　　再度相见，紫烟憔悴了许多。当日的娇柔已然不见，眉间充斥着幽怨，楚楚可怜。陌颜打量着紫烟，唇边的笑意加深————幽怨么？那么你一定不会拒绝我的提议。
　　“你来了。”陌颜静静的，没有任何意外。
　　“我想请你收留我。”紫烟直奔主题，“让我留在茶苑吧。”
　　陌颜轻笑，道，“好眼力，知道我才是幕后主使。不过——”陌颜一顿，探究的打量着紫烟，慢吞吞的道，“我为什么要收留你呢？”
　　紫烟抬眸，深深的望着陌颜冷淡一如寒冰的眼中，绝色的脸上渐渐的坚决起来，“那么，紫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过就是他抛弃你了。”，陌颜不以为然，“再不就是人们说的难听点，你何必如此当真呢？”
　　“那是你不知道我的身份！”紫烟咬了咬牙，终于决定和盘托出，“我是白家人。”
　　陌颜颔首，静待下文。她并没有多少吃惊，因为紫烟的身世她早就了解的清清楚楚了。
　　“我娘临终前告诉了我爹爹把那笔钱财藏在了金陵的某处。我隐姓埋名，寄身风尘就是为了找到那笔财产，重振我白家盛名。
　　“可是……他……”紫烟气急，竟说不下去。
　　“他接近你，套出了那个秘密后就抛弃了你，是不是？”陌颜接了下去，轻笑，仿佛是一个烂熟的笑话，没有谁看得到她黑眸下隐瞒的悲痛欲绝，“你还以为他是真心相待，却不料他只是利用你。”
　　紫烟惊讶的看着女童，说不出话来。
　　“你觉着不公平，是不是？”陌颜静静的，望着紫烟，像是看进了她的灵魂中。
　　紫烟诺诺，“我……我……他是对我不公。”
　　“你需记着，这个世界从来没什么公道。真正有用的永远是力量。”陌颜淡漠，苍白的脸上一如既往的虚弱，说出的话语却掷地有声。她一双湛黑的眸子映出了紫烟憔悴的容颜，在深处有超然的悲悯和一丝……快意。
　　“我，借给你力量。”女童微笑，高深莫测的看着紫烟，“你可以为自己复仇。”
　　紫烟瞧着面前的少女，那样的小，却透着清贵，高高在上一如神祗。她……到底是什么人？
　　最初学习茶艺并不是为了那个人，而是好奇。那一味“清韵”滋味百转，入口微涩，却回转甘甜，余味悠然，令人欲罢不能。恰如那道茶的名字————萧瑟兰成回首处，犹觉梦清韵。
　　她想过，该是怎样兰心慧质的女子才调的出这道茶来。当得知对方只是个不过十岁的女童，她讶然。于是，她决定亲来西华茶苑，看看那个茶娘陌颜。
　　记得她躲在茶苑的角落中，看见那个孩子落寞的坐在高台旁，夕阳几缕跳跃在她苍白的脸上，变换却脱不掉孤独。那一刻，她心中微颤————这样一个年幼的孩子萦绕着如此深重的寂寞，该是如何悲哀啊。
　　于是，她想要了解她；于是，她跟随她学习茶艺。
　　紫烟收回神思，看着陌颜高深的面容，觉得有一种诱惑迫使自己不由自主的应允了她的提议。
　　“好。”紫烟轻声道。
　　陌颜轻笑，眼角有得意的笑纹浅淡。她抬手示意紫烟前来，低语说了些什么，听得紫烟一脸的惊愕。
　　陌颜无视，说完后从袖中取来一个雅致的茶盒，道，“这就是忆情。”
　　紫烟接过，低头看着木盒上精雕细刻的花纹，沉默着。
　　“你再考虑下吧。”察觉到紫烟的犹豫，陌颜并不逼迫，只是从容的起身离开，丢下那一句冰凉的话语消散在茶香清雅的空气中。

　　这个金秋，金陵城中似乎特别的多事。
　　先是传闻紫烟被皇子丢弃，不知所终；接着竟然传来皇上为五皇子指婚，娶了凌烟阁二阁主的胞妹————柳若兮。而这个柳若兮竟然生的和紫烟一模一样。
　　开始有人猜测柳若兮其实就是紫烟，可是谁也不明白为什么紫烟摇身一变竟然成为了二阁主的胞妹。
　　他们当然不知道，陌颜在茶苑中看着大肆谈论此事的人们，冷笑。
　　那日她的话的确令紫烟心动了，紫烟于次日找到她，决定要报复。于是她命令柳扶风为紫烟制造了一个假身份————柳若兮；并且授意暗部做了些手脚，使皇上下旨赐婚。
　　陌颜把玩着手中剔透的水晶茶盏，轻笑，一副期待好戏的样子————快了吧？忆情的功效也该是时候了。
　　果然，在三天后，京中的线人传来消息————五皇子病重，急招名医。而其新婚妻子在为皇子祈福的西隐寺中遇劫，下落不明。
　　陌颜微笑着，品味着手中茉莉花茶的悠悠香气，看着对面被传失踪的紫烟，道，“下一步你要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紫烟垂眸，手握着茶杯，情绪低迷。她是报复了他的背叛，可是却并没有获得应该有的满足，反而陷入了迷茫之中————
　　最初她是极恨的。恨他的薄幸，恨命运的不公。既然将她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又为何给了她一根蛛丝？所以她要复仇，惩治那个无情的儿郎。
　　然而，看着他日日憔悴，痛苦不堪。她的心终究还是退缩了。她不知道那么做是否真的对，他死了自己真的就可以不再伤心了么？
　　这一切，纷纷扰扰，打乱了她的心。
　　陌颜不语，黑眸直直的看着紫烟，仿佛看透了她内心的软弱。冷笑着，陌颜将杯中的清茶饮尽，道，“果然是妇人之仁。”她随意的将杯子扔在桌上，冷声道，“你要记着，地狱里的蛛丝不是为了救己，而是为了把旁人也拉下来。”
　　紫烟一凛，看着陌颜，目光闪了几闪，最后坚定下来，“我不报仇了。”
　　陌颜轻蔑的冷笑，“游戏一旦开始，你没有资格叫停。”她不屑的看着紫烟，黑眸中流动着无情。
　　紫烟看着陌颜，眸中情思百转，容颜上悲戚深重。她低着头，隐隐啜泣，不知道是脆弱还是懊悔。
　　看着熟悉的表情，陌颜皱紧了眉头。终于，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你走吧。我让瑶华为你换颜，你离开这里去找新的生活吧。”
　　紫烟急忙谢过，却还是有些欲语还修，“五皇子他……”
　　陌颜不耐烦的丢下一个玉瓶，道，“解药。”紫烟收了起来，再次谢过。
　　“瑶华，带她去吧。”陌颜吩咐道。
　　待得瑶华领了紫烟离去，陌颜再也压抑不住怒气，苍白的脸色沉了下来。她一把将桌上的茶具拂在地上，听着碎裂的声音，咬牙切齿————“贱人！贱人！居然还为他说情……”
　　“主子。”瑶华不知何时已然返回，看着气不平的陌颜，低声劝慰，“那种人本就是扶不起的，主子不要平白气坏了身子。”
　　“你怎么回来了？”陌颜努力深吸一口气，尽力平静的问道，“不去准备下么？”
　　“瑶华只是不解。”瑶华静静的道，“为什么主子就此放弃呢？还要为她换颜？”
　　“不听话的棋子，要来也没有用。”陌颜淡淡的，“况且五皇子得不到原家的宝藏便无力筹备军饷，自然兴不起风浪。”
　　“他的如意算盘这次可是……”陌颜轻笑，随手把玩起乌黑的发丝来。
　　而瑶华却不语，美目流转看着陌颜，似有些不信。
　　“你去吧。”陌颜道。因为她觉得瑶华的目光好像可以穿透她一样，感觉不太好。
　　瑶华默默的离去，留下陌颜一人在迟暮下，独坐。
　　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对这个和他精心打造的天下，她还是狠不下心来彻底的毁坏————厌恶这样的自己。既然决定复仇，为什么不彻底遗弃了自己的心呢？
　　陌颜垂首，默想。
　　不，不是还有心。只是气，气那个棋子不听自己的指挥，搅乱了棋局。
　　是的，只是这样。
　　陌颜不断的坚定着信念————
　　我要复仇。
　　我要毁了那个人的一切。
　　不论，任何代价！

　　秋末的时节，金陵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陌颜泡了一壶适宜秋季的菊花茶————加了补气养血的枸杞和红枣。独自坐在窗边，看着莫愁湖，浅斟轻啜，脸上却是木然的。
　　五皇子身体大安了，紫烟也拿回了白家的一切，开始了新的生活。一切都很美好，除了……那个人的出现。
　　果然按捺不住了呢。多年不见，他还是这么的性急。只不过移除了他的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就这么心急的出现了。
　　若是，若是这局棋乱了呢？他该如何？
　　陌颜收回视线，伸手拨乱了身旁精心设下的棋局，微笑。
　　有些期待了……陌颜浅浅抿了一口茶，黑眸中射出了华彩——
　　墨绝影，你且等着！
　　陌颜突然松了杯子，欣赏的看着它碎裂的狼狈样子，满意的微笑————有一天，你也会如此的。
　　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