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香记》路人渣

7、悲欢人间

　　你是否曾睡不着呢？
　　夜色静谧。枕头不是不软，被子不是不暖，也不是不想入睡，可是翻来覆去，用纷乱的心思把自己裹成一个压抑的茧。熬上漫长的时间，这样的入睡，就算醒来也还是疲劳。
　　安容真一把掀了被子，起身来到镜前。
　　镜中人有一张年华逝去的脸。可是风韵还在。她拿一把象牙梳，慢慢梳自己的一头黑发。女人青春不再了，也还是女人。
　　她低低的呼唤：“崔红。”
　　门开了，崔红进来站在她身边：“大奶奶有什么吩咐？”
　　安容真笑笑。眉眼却似乎不听这个笑意的使唤，在镜中没精打采的垂落下来：“这个家里，也只有你，随时随地都陪在我身边。我记得刚来苏家时，我很害怕，晚上叫你和绣绿陪着我，绣绿总是很快就睡着了，可是你却好像一个神仙，总不睡觉，一旦我叫你，你就马上回应我。”
　　崔红呐呐的说：“崔红能伺候奶奶是崔红的福气。”
　　安容真忽然说：“崔红，你去把柜门打开。”
　　崔红就去打开柜门。柜门后是叠的整整齐齐的女儿衣裳，一片桃红柳绿，鹅黄月白，暗香阵阵。
　　安容真并不回头：“你挑件好的去穿上吧。”
　　崔红惊的下跪说：“奶奶，我不敢。”
　　安容真说：“有什么不敢的，这里边啊，都是我从做姑娘开始就存下的衣裳，你知道我向来挑剔，料子和做工都是好的。不会亏待了你。”
　　崔红只是不敢起身去碰那一堆衣裳。
　　安容真说：“你再帮我打开那个床边的匣子。”
　　崔红就去打开匣子。里面是堆的满满一匣珠宝翠玉。耳坠，钗环，珠花。
　　安容真说：“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我打扮打扮你把。你也是个女人呐。”
　　崔红说：“奶奶，不要了，崔红跟在奶奶身边，已经拿了奶奶的不少赏赐了……”
　　安容真从镜中望着崔红：“那我赏赐给你的东西，你怎么从来都不戴出来呢？”
　　崔红脸色突变，冷汗淋淋如雨下。
　　她跪下道：“奶奶。奶奶饶了我吧。”
　　“你告诉我，那些东西都去哪儿了？”安容真忽然一摔梳子，象牙梳高高的从桌上弹起来，又摔到地上去，碎成两截。
　　崔红浑身一抖，眼里闪出泪花来：“奶奶，饶了我吧，我是打死也不能说啊.”
　　安容真咬牙切齿道：“你哭什么！你给我站起来。你给我滚过来！”
　　崔红没有站起来，她挪动双膝匍伏在地上，爬到了安容真脚下。低垂着头啜泣。
　　安容真见她这样，叹气说：“说你是一辈子奴才命，一点也不冤枉你。你站起来，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
　　崔红站起来，看看镜子，里面的容貌简陋的妇人，带着一点绝望和呆滞，脸上是未干的泪痕，那是她身上唯一闪光的装饰。
　　安容真说：“你觉得你自己好看么。你觉得是我赏给你的金银珠宝好看还是你自己好看？”
　　崔红忍不住哀哀恸哭。安容真冰凉的手像蜘蛛一样攀上她的脖颈，逼她向看镜中的自己。安容真的声音如匕首一样在她耳边穿进她的脑子里，游窜的好似一个鬼物：
　　“我长的比你好看，我嫁到苏家的时候，带了整整五大箱的嫁妆，我要家世有家世，要满腹、诗书有满腹诗书。我风华正茂，满怀热情和希望出嫁，结果我的丈夫，他婚后只新鲜了一小会，后来整整五年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我以为这就是末尾了，他居然又养了一个李仁喜。崔红，你何德何能。以为光靠几个主子赏赐下来的金银珠宝，就能留得住一个男人！”
　　她冷冷的看着站立不住，软倒在地的崔红：“你是真的傻。绣绿比你聪明的多了。她长的比你漂亮一些，就可以做苏家的三姨太，我不管你把我的珠宝都给了谁。东西给了你，就是你的。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不过那些东西，都是我准备给你留着养老的。你送了人，就别再怪自己下半辈子穷困潦倒！”
　　安容真望着一室的珠玉，华裳。耳边闻着崔红凄凄的哭声。自己也忍不住鼻子发酸，她仰起头，强忍着。窗外风声阵阵如同哀泣。也不知道它和崔红相比究竟是谁哭的更厉害一些。崔红忽然跑了出去。她也没有理会。
　　她重新坐在镜前，重新拿起地上的半截象牙梳。慢慢梳理自己的长发，恐怕，要梳理到天亮了。人啊，总得找个事情做。才能安心。

　　苏浮白从湿漉漉的枕头上抬起头来。疑惑的盯着窗外看了看。
　　“行止，是你么？”他轻轻问，赶紧把脸擦拭干净。
　　那个窗外的人影并不发声，一转身就没了。他赶紧下床，连鞋子都没穿，就跑去打开门，也只能在房廊的转角处，看到有红色的衣角一现。
　　夜色清冷。那一点红，仿佛扎到苏浮白心里去。泛上来的，是隐隐的气闷和刺痛，大概是跑的急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双手紧紧抓着门框。慢慢跪倒在地上。恍惚中，有一双小脚，在自己面前行走，那个人自己是怎么都追不上的。又有漫天的异香温柔的将他卷裹，一双手将自己推搡着，不叫自己晕过去。可是他还是选择闭上了眼睛。孩子哭的累了，总是会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