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法则》押尾

7、07

　　八年前，有人在荃星会馆设席，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谢老板谈生意。

　　今天经理有大动作，头发用发胶抹得锃亮不说，竟然亲自盯着人做事。整个会馆里的人都来往匆匆，手里端盘的，楼下唱歌的，气氛一改奢靡散漫，变得有些紧张。种种迹象表明有大人物来，却不知是哪一位。

　　“颦颦，快点！领班喊你上台了！”

　　集体化妆间里，江颦正对着镜子描眼妆。她故意把眼线勾的又细又长，粉底扑得跟腻子一样白，指尖挑了正红色膏体，一层层涂上嘴唇。艳俗浓厚的妆容完美掩盖住她身上还没完全褪去的青涩。

　　只说年龄，镜子里的人绝不像十八岁，还是个女孩，低眉垂首间皆是风情。

　　“我换双鞋就来！晴姐，麻烦你跟领班说一下。”

　　江颦抿匀口红，准备去换衣服，却被旁边年长些的姐姐一把拉住，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江颦，拿起桌上的化妆刷替她补妆：“你粉底用的太白了，跟脖子有色差，这边的客人多数喜欢薄妆的。”

　　要的就是他们不喜欢。江颦肤色的白是暖白，有些玉的质感，而她选的粉底是冷白，多了点死物的僵硬感。

　　江颦挡了下她的手，那位姐姐不赞同地对她摇头：“遮掩过头更让人起疑。今天给的提成都多两成，可想而知来的人有多富。听话，你今晚漂漂亮亮的去，趁着有钱可拿就多拿点！唱完记得早点回来，人多麻烦就多。”

　　江婷还躺在医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排到手术，医药费与日俱增，江颦停顿了下，到底还是让她重新给自己补了妆。

　　顾虑不可能没有，可是一连串的缴费单子迫使她不得不暂时抛下顾虑。

　　荃星的歌舞厅修在中央，舞台在最低端，厅内跟普通酒吧无异，呈圆环状往上隔了包厢。包厢采用单向玻璃，外头看不见里头，也无法判断哪些包厢里有人。

　　领班说这是为了效果考虑，环状立体声效嘛。江颦看了，心里一阵荒谬油然而生，觉得自己每一次上台，都像任人挑选的商品。

　　歌舞厅里一如既往的热闹。

　　“哎今天是江小姐上台，大家有福了！”
　　“江小姐今天唱什么！”
　　“来来来先上见面礼！江小姐什么时候开个价啊！”

　　江颦甫一上台，台下人大把大把地往她身上撒钞票。她往下一瞟，看见几个熟面孔，脱了平常的员工制服，把头发一梳，打扮得像富二代，正带头往她这撒钱。

　　年轻人做些轻狂举动，不免带的其他人也热血上头。

　　江颦心中一哂，觉得林晴这招真妙。说简单也简单，清醒些的都不会跟着撒钱，但是气氛一上来，又是音乐又是灯光，把清醒人的脑子摇迷糊了。

　　控场给她打个手势，示意一切ok。

　　江颦点头，原本照在她脸上的橘黄色灯光转暗，变成灰蓝，她的面容在光线下逐渐隐去，影影绰绰多了几分疏离。多一束光往她脖颈上照，上半张脸模糊，下半张脸清晰，瘦却不显骨的下颌线漂亮又精致，易碎感拉满。

　　“我就说这丫头适合这个调调，怎么样，不错吧？”经理在下面心满意足，看江颦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棵摇钱树。才来两个月，光提成就给他赚了一辆奥迪。经理觉得她前途一片光明。

　　江颦注意着打光，往黑暗处又移了移，按着歌单简简单单唱完就准备退场下台。然而鼓手朝她摆手，一边说一边往下指指，意思是还有一首。

　　气氛已经完全躁动起来，人群攒动，叫嚷声和灯光混在一起。江颦完全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能看到他的嘴在动，便趁着切歌的间隙走了过去。

　　“还有什么事？”她大声问。
　　“经理刚来说，307的李总点你继续唱，一首两万！”
　　“怎么分？”
　　“五五！”
　　“唱什么？”
　　“随便，李总说随便你！”

　　江颦点头，点了首不怎么流行的粤语歌。前奏低迷轻缓，副歌极其有爆发力，她喜欢这首歌的歌词。

　　沉浸在狂欢的人们热情摇动，无人在意侧边走过去的一行人。

　　当前奏响起，微低的人声通过声响灌进任何一个走廊，走在前方的人突然停了一瞬，在一众步履整齐的保镖里格格不入。

　　“怎么，谢老板？”经理赶紧过来，低头哈腰地问。
　　“这歌谁点的？”声音靡靡带笑。

　　经理抬头，面前这个一身花钗大袖，雍容貌美的谢老板正眯着眼听歌，手上还合着拍子。

　　这是好机会啊！经理心里一惊，嘴上慢了一拍。

　　“不能说？”谢翎一笑。头上十二冕白玉冠的尾珠，跟着长长的珠链晃动。
　　“没没没，我一时间走神了，能说能说，是307李总点的。”
　　“哦，李总。”
　　经理补充道：“天元连锁酒店的李总。”

　　得了答案，谢翎不响，继续在走廊上敲着拍子听歌，经理有心再问却没胆子出声。

　　早一小时就说在路上了，却迟迟等不来人，合作公司的王总出来透气，正巧碰见走廊上这一行人。

　　他对谢翎的妆扮没有露出丝毫惊讶，笑容满面：“谢老板来了，我是公司派来的代表，鄙人姓王，幸会幸会！”

　　说着过来握手。

　　“您好。”谢翎回声，微一点头，双手交叉掩在广袖里，径直绕过他进了包厢。保镖和工作人员尾随而入。

　　王总笑容不变，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直起腰最后进入，心里狠狠骂着谢翎。

　　不过是个私生子，给两份颜色还开起了染坊。长的个妖精样，男不男女不女，听说下了戏园子直接就过来了，连戏服都没脱，摆明看不起他们。

　　王总在心里拿刀把他剐了一千遍，然而上了桌子还得客客气气说话。

　　谢翎一贯漫不经心，王总说十句见不得他应一句，心思不在这儿，整个人都透着种不在意，让在场的人内心焦躁无比。

　　谢翎是能不在意，那是因为有底气。求他的人多他们不多，少他们不少。谢家原本定好了继承人，谁也不清楚这位是打哪冒出来的，要是个好说话的也行，可这位上来先撸了自己亲叔叔的位置，亲爹现在还躺在疗养院不知死活。

　　这要是个好说话的，他们把脑袋扭了送人。

　　谢家高层大换血，之前的合作方也都跟着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被换下去。几方一合计，打算先组个局探探这位是什么脾性，是喜欢文玩还是喜欢珠宝，但凡有个喜好，他们就能把人伺候舒服咯。

　　然而邀约一发，答应是答应了，约定六点来，人七点半才到，把合作方晾的是敢怒不敢言。

　　“谢老板，您看这之前的合约，是续还是不续？”终于有人沉不住气直接问，其他人互相交换一个眼神，表情却很是不赞同他这样冒进。

　　“什么合约不合约的，先吃饭，再不吃该凉了。”

　　“李总不要着急，吃饭吃饭，吃饱了才好谈生意，谢老板请。”

　　说着来给他倒酒，谢翎待他倒完，随手将酒杯拨到一旁，跟拨弄鸟儿一样，“诸位请，我失陪一会。”

　　说完不等他们反应，谢翎站起身便走。他的仪态极好，脊背挺拔，肩平步稳，头上的步摇几乎纹丝不动，像飘似地出了门。

　　真他妈难伺候！——老总们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都看见这句话。

　　消防通道的感应灯时好时坏，明亮一会，突然就灭了，偶然见到窗口处一点猩红，烟味随之而来。

　　谢翎正站在风口抽烟。他倚着墙，百无聊赖地望着窗户外面，几十米的高空一眼望不到底，黑魆魆的。

　　记得有个高空效应，说人站在高处往下看，越看，越有种想跳下去的欲望。

　　谢翎抽一会想一会，脑海里还想着刚才那首歌，慢慢的有些头疼。

　　他半天不发出一点声响，四周漆黑。突然听见一阵杂乱的跑步声，伴随剧烈喘息，声控灯突地亮起来。

　　谢翎被这突如其来的灯刺得睁不开眼，微眯起眼睛看向来人。

　　是个女的，妆花掉了，睫毛膏都蹭到鼻梁边，口红抹的像鬼，她简直像来索命的。

　　目光落在她胸口，领口被暴力扯开，应该有扣子的地方只剩线头。然后，露出一点胸衣的蕾丝边。谢翎挑眉，轻轻啊了一声，大概猜到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身上不会有比这件外套更贵的东西了，胸衣都不。鞋子也很廉价，神情么，惊慌中带着些终于见到人的庆幸。

　　Lucky girl.一个照面将人看个透彻，谢翎这样评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