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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藏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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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免似乎不习惯在全黑的环境里睡觉,床头亮着一盏小夜灯。他睡着后,乔濯在他房间里游荡。
鬼魂是不需要睡眠的,除非是自己想睡。
他从没来过江免的房间,这里和普通男生的房间没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更简洁干净。要说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大概就是他的书柜。
书柜是唯一称得上杂的地方,仅仅是杂,不乱。而且上面摆放的东西不像是江免的风格。
比如,像是从某个娃娃机里抓出来的丑娃娃、充满廉价感的钥匙扣、一个没有放任何照片的空白相框、随手用一毛钱纸币折的爱心、一张像是用票根收据折出来的纸鹤……
江免居然还有这么童真的一面。
这种奇妙的反差,让乔濯不自觉露出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但是再往下看,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见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上大学之前,他用的是叔叔婶婶淘汰下来的旧手机,离开宜城的时候他将手机还给了叔叔婶婶,用暑假三个月赚的钱给自己买了一部新手机,虽然是几年前已经过时的机型,很便宜,但他还是很开心,像是心终于定下来。
后来那部手机陪伴他到大三,因为掉进水里彻底报废。
换了新手机,旧手机也没扔掉,在收纳旧物的箱子里放了很久,直到毕业后他决定和江宸同居,搬家整理东西时才又翻出来。江宸说留着也没用,机都没法开,劝他找个二手市场卖了,反正里面的数据早就已经导出来了。
碰巧那个时候有个学弟在做这方面的小生意,算是帮二手店做个校园内的中介,赚点小差价,乔濯犹豫再三,还是卖掉了。
可是现在这部手机出现在江免的书柜里。
之所以能确定这是他的那部手机而不是同品牌同型号的另一部,是因为这部手机掉进水里之前磕了了一下,右上角摔得凹进去一点,外屏也裂了。和书柜里那部手机的伤痕一模一样。
不止这部手机,旁边那块手表,是乔濯工作第一年拿到奖金后买给自己的礼物。但能确定的是书柜里这块不是他的,他的表没坏也没扔,好好地收在家里——现在或许已经被江宸打包扔出去了。
还有那条折叠齐整的围巾,是他去年还是前年的圣诞买的,舒适又保暖,他很喜欢;那根手链,是他出去旅游的时候在某个吗纪念商店买的,因为有点宰客的嫌疑江宸还拦过他,但没拦住;以及旁边那个香囊挂饰,是在当地一家特色菜馆吃饭时店家活动送的;还有那枚胸针、那个摆件、那对耳机……
除了手机,其它所有东西都是同款。
与其说这是书柜,不如说是个巨大的藏品展示柜,收藏着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
真是令鬼大开眼界!
乔濯语噎片刻,觉得还是不要再看了,荒唐啊荒唐……
他默默转身,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
江免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就站在他身后,无声无息的,比鬼还像鬼。
就算撞上也不会怎么样,乔濯还是匆匆往后退了半步,然而后面没有退路,只有冷冰冰的书 柜。
卧室的照明仅靠床头那盏小夜灯,暖黄的光线撑起一方温馨的小天地,江免背对着这一捧光,落下来的目光深得望不见底。他缓缓抬起手……
乔濯不由屏息。
江免……在看他吗?
他被看见了吗?江免能看见鬼魂?
乔濯的脑袋里一瞬间滚过无数个疑问。
然而那只手最终搭在书柜把手上,往外轻轻一拉。
原来是要开柜子。
乔濯重重松了口气,小心地往旁边让开。
江免打开柜子,也没做别的,只是静静看了会儿满柜子的“藏品”,偶尔伸手抚摸它们,像在抚摸恋人的脸颊。
明明摸的是这些死物,可那缱绻轻柔的动作让乔濯忍不住别开脸不敢再看。
仿佛此刻躺在那儿的不是那些藏品,而是他。
一个大活人一只鬼,反倒是鬼浑身不自在,乔濯受不了地嘀咕:“差不多够了吧……要摸这么久吗?”
话音刚落,江免真停手了。
他最后看一眼柜子里的藏品,合上柜门,躺回床上,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大半夜的醒过来,好像就只是为了来看看这些“藏品”。
乔濯飘到他床边,心情复杂。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江免才几岁?一个心智未成熟的小孩子,是怎么生出这些心思的?
……不,或许正是因为还未成熟,才被他和江宸带偏了。
你永远不知道青春期的孩子会野蛮生长到什么地方,包括他的性取向。
可他们都没有见过几次,江免怎么会喜欢上自己的?而且从这些藏品的时间追溯,时间可不短。
再退一步说,光是大费周章地四处收集这些东西,这份心意就已经足够沉重,重得让乔濯的双腿仿佛又有了行走的力量。
他轻轻叹了口气,靠着床坐下,仰头将后脑枕在床边。
天花板映着夜灯昏黄的暖光。
“为什么是你呢?江免……为什么来陪我的反而是你呢?”
乔濯其实并没有多希望江宸来参加他的葬礼、来看他,如果江宸出现在他面前,他想他只会更难过。
他只是想证明什么。
证明这个世界上还有哪怕一个人是在乎他的,是会想起他的。
叔叔婶婶接他回家,为他操办葬礼,他很感谢。但他很清楚自己的离开其实也让叔叔婶婶心里压着的某块大石头不见了。
葬礼结束后,他们是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走的。
父母还在的时候总对他说,他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可他们走后,乔濯渐渐知道原来他不是礼物,而是负担。
他花了很长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接受这个世上并没有无条件的爱。后来他逃走,逃到东城,认识江宸后,江宸也时常说他是一份礼物,像大一那年冬天降下的雪。他便又试图去相信自己的存在没有那么糟糕。
可他又一次成了负担。
他不知道江宸和那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苟且了多久?或许是从某一次出差,他们打电话,江宸第一次匆匆挂了电话的时候开始;又或者是从江宸频繁加班的时候开始……
乔濯想起来,他虽然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但他见过那辆车。江宸曾经开过那辆车,问起来时,他说那是公司的车,有时出外勤开公司的车会比较方便。
那时乔濯信了。
时间很早了,一年前?还是两年前?
现在回想起来,自从他问过那辆车,江宸似乎就再没有开过它。而这件事也像许多的日常小事一样,随着时间被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里。
乔濯闭上眼,又有些反胃。像是有只手在他的五脏六腑里翻搅拉扯,恶心得想吐,又疼得想哭。
“不要哭,乔濯哥。”
乔濯一个激灵飘了起来,慌忙看向声源。
可床上的人分明睡得正香,哪有醒来的迹象。
是幻听了吗?
被这声音一吓,乔濯的眼泪还真缩回去了,连带着一时忘了疼和恶心。
他疑神疑鬼,再三确认。江免真的没有醒过来。
乔濯在江免房间里待了一夜。起初是在发呆,后来对着睡着的江免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意思都差不多,希望他能早日放下自己,不要再惦念一个死人。
再后来他说累了,可安静下来又怕自己胡思乱想,所以选择干脆一睡了之。
但奇怪的是,他记得自己明明是靠着床坐在地上睡着的,醒来后却躺在床上。
乔濯蒙了一秒,又是一个激灵弹了起来。
江免不在房间。
梦游了?鬼魂也会梦游?
可他还活着的时候从没有过梦游的症状,死了还会发生这种变化吗?乔濯对自己的睡姿还是很有自信的,如果有睡眠安分性的比赛,他觉得自己有望拿第一。
还好江免看不见他,不然半夜醒来瞧见枕边躺着一只鬼,简直是恐怖片现场。
他无法回应江免的感情,但至少不能吓着他。
不过江免去哪儿了?
正想着,乔濯听见汽车的声音。拉开窗帘往外看,是齐阿姨的车开进院里。
但齐涓的脸色有些难看,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想起昨晚听见的那通电话,乔濯匆匆飘下楼,还没停稳就听见齐涓压着火气的声音:“起来。”
江免正在吃昨晚剩下的蛋糕,他应该刚晨跑回来没多久,衣服都还没换。面对母亲的怒火,他十分淡定:“还没吃早餐吧,我买了粥,在厨房里温着。”
“江免!”他若无其事的态度显然往齐涓的情绪上添了一把柴,“你哥伤成那样,你一点儿内疚都没有吗?!”
乔濯愣住,江宸?
江免说:“我为什么要有。”
齐涓难以置信:“那是你哥!兄弟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而且我问过陈了,是你先动的手,你怎么可以把你哥打伤之后,还像没事人一样的坐在这儿吃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