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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似曾相识燕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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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我要一间上房。”
听得娇柔的声音,掌柜抬眼一看,是个个子略矮、金发碧眼的漂亮小女娃。
“小姑娘,你有钱吗?”
小姑娘呵呵一笑,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
摸出一锭银子撂在柜台上,转头对两个青年伙计道:“麻烦你们帮我把外面马车上的人抬进来。”
掌柜殷勤道:“小姐楼上请。小三子,收拾上房一间。”
景天在颠簸中渐渐恢复意识。
身体的略有些乏力,毒素已经全部除去,气血通畅,只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运功便可复原。是谁救了他并给他解毒?
“请问……这是哪里?”
年轻力壮的两个伙计不答话,将他扶到天字上房后,对里面人道:“小姐,您要的人带到了。”说罢推门进入,将景天撂到床上。
“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两人低头走出房间。
景天这才看清,诧异道:“小妹妹,我是被你救的吗?”
女娃点点头,“你伤得不重,很快就可以自由走动啦。你饿不饿?”
说到饿,肚子还真有些空。
女娃微笑道:“既然你肚子饿,我去给你拿东西吃。”
“小妹妹,我们是不是见过?”
女娃已阖门跑了出去。
景天这才想起十年前自己旅行经过一些城镇均有看到这个小姑娘。
她也当真辛苦,时而撞见赶尸,时而被纨绔子弟调戏,时而被酒肉和尚纠缠。最绝的一次,雪见居然跟她争一只铃当。
自行运功片刻,体内气血已顺畅许多。
女娃端着一个托盘回来,道:“快吃饭吧。”
景天谢过,肚子确实有些闹了,遂将托盘内包子小粥等物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女娃歪着脑袋端详着他,咧嘴一笑。
“你的毒已经解了,吃完饭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啊,好……”
女娃搬一张凳子坐在床头,道:“你睡吧,我为你守着。”
女娃的行为很像放风,但景天不反感,谢过后倒头睡下了。
一觉醒来,女娃仍旧坐在那个位置上,对景天笑道:“你醒了,休息的好吗?”
“我……很好。”奇怪的是竟有些酸痛的感觉。
“身体不舒服吗……我去给你找药。”
“不了,小妹妹。”景天下地活动筋骨,“你对在下的救命之恩在下铭记在心,但在下有俗务缠身,不便久留,他日必当涌泉相报。”
“你……要走吗?”
景天点头,答道:“是的。”
“不行不行!”女娃激动地拉住他的手,“你还不可以走。你要陪我去一个地方。”
景天不解。
女娃道:“是我帮你解了毒,你也帮帮我好不好?”
“这……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既然你休息好了,现在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女娃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出了客栈,直奔黑漆漆的荒郊野岭而去。
“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渐行渐深,所见的孤魂野鬼也越来越多,景天不由警惕起来。
“去一个有好多好多宝贝的地方。”
女娃前进几步,转身道:“就是这里。”她取出一只类似毛笔的东西在土地上划,画出一个诡异的金色法阵,“一般人是找不到的,我们从这里下去。”
魔界广阔无垠,族人众多。无老无死,无病无灾,淡泊从生,是某种意义上的乐净之土。民众崇尚力量,最强者为尊,万民信服。
魔界一直设魔尊两位,分管男女。两位魔尊并不对立,只是职权不同,各有所务,自古更是有两位魔尊结成夫妻的先例。
到这一任正巧是重楼统率男族众,统率女族众的那一位名叫千情,是个强大的魔女,据说那位与神猴相恋险些引起天地大战的魔女便是这位女魔尊大人的弟子之一。
男女魔众们虽同属魔族,但生活方式、修炼方法诸事多有异样,不可混为一谈。
魔尊担负着统率和谕教的责任,魔尊的性格直接影响到他的民众。
重楼这边的人性子多淡漠一些,而千情那边……看那位著名的魔女便知道,千情其人极不好惹。
按道理两位魔尊既无冲突,便该友好相处。
可惜传到这一代,偏偏让重楼和千情遇到一起。长期侍侯魔尊的人都清楚,不是冤家不对盘,此二人……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没有引发魔界大战简直是奇迹。
掌管外交事宜的丹夜苦笑,再一次向重楼请示。
“主上,千情大人交代过,要属下务必将您请到,否则属下便有玩忽职守之罪。”
不是他胆子大想挑战,实在是插在两位魔尊中间,事情办不好哪边也不好交代。
“你有何罪,她有何权降你的罪。”
重楼头也不抬地道。文件披阅一份又一份。
“请主上体谅属下的苦衷。”
虽然他是主上这边的人,但是那边那位也是魔尊,也是主上啊。
道理上他可以不听那位的调遣……实际上……
“你去告诉她,让她自己去开那劳什子群魔宴,本座魔务缠身,恕不奉陪。”
“……是,属下告退。”
丹夜退出鸿蒙阁(重楼办公室,尘之杜撰),一路思量着去搬哪一路救兵。
在这魔界里除了千情大人,没有几个人是重楼的对手……难道要去把千情大人请来?
那样的话,事情倒是能顺利解决,只不过他这个外交官要背上“无能”的罪名。
正在他百思不解时,迎面走来一位风姿绰约的魔女,眼角堆笑道:“呵呵,这不是丹夜哥哥吗?怎么灰头土脸的?难不成是办事不力被重楼大人骂了?”
一见面便是揶揄,以丹夜的为人必当还击。但他眼尖地瞄到她手中捧的传音瓶,料想是来解围的,此刻不便得罪她,顺坡下驴道:“不瞒锁妆妹妹,在下刚因玩忽职守被主上罚,挨了你哥哥好一顿鞭子,唉,酷刑难熬啊。”说罢装出一付吃痛的模样。
“哥哥怎如此不解风情?”
千情的心腹锁妆,亦是重楼的四大护法之一锦君的妹妹,作势娇嗔一声,“丹夜哥哥虽不算绝色,但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他居然舍得下手。再说,他那个刑堂专惩治有罪的魔族,如果丹夜哥哥该进去,早就进去了。”
她瞄着丹夜略变了脸色,笑容灿烂道:“刚才奴家路过花园,好像看见宇深哥哥与哥哥躲在树后面说话,两人神神秘秘的,呵呵。奴家要去送东西,失陪了。”
锁妆呵呵笑着,携着一阵香风向鸿蒙阁走去。
魔族的女子虽妖娆可爱,但性格实在……丹夜松一口气,眉宇间的抑郁更重了。
魔族寿命无尽,所以没有时间概念,除非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们才偶尔参考一些计时的工具,从而确定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溪风等人始终左顾右盼,等待重楼的到来。
魔族的如花美眷们更是不时地补妆,希望留给那位迟迟未到的魔尊大人最好的印象。
而群魔宴的主角——魔尊千情,正坐在宝座上,一身华丽的紫衣,珠宝首饰戴了不下十件,乍一看上去真是琳琅满目。
千情肌肤白皙,红发柔顺,大大的眼睛流露出盈盈之色,又娇又美,但态度自然大方,从不矫揉造作。她手握一只镶嵌着宝石的金杯,不时向来宾致意。
在场所有人都等待着一个人。
终于,那个万众瞩目的人冷着一张俊脸走进宴会厅。
锁妆机灵地吩咐侍从开宴,于是歌舞初升,端菜的侍从鱼贯而入,不自在的气氛方有些缓和。两位魔尊的直属属下聚集到自己主人身边。
千情娉婷地迎着重楼上前,未语人先笑:“重楼哥哥,你终于来了。”
她说的轻松,语气俏皮,周围近身侍侯的人皆掩口偷笑。
“你叫我什么?!”
“哎呀,重楼哥哥,干嘛对我这么凶?你们去玩吧,我要单独和哥哥说话。”
千情挥退一众属下,挽着重楼的手臂走上宝座,她请重楼上座,自己另叫侍从搬一张椅子坐在重楼旁边。
侍从奉上美酒,两人各执一杯。
喝完酒,千情忽然亲昵地往重楼身上一靠,看似要亲吻重楼的耳垂,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道:“你想要的消息已经查到了。今夜灵心殿见。在此之前……”
因为谈论的是正经事,重楼没有把她推开。
这可看傻了一边的属下们。
锁妆道:“看,还是我们主人厉害。”
宇深干咳一下,“看来主上也不是那么讨厌千情大人……”
另一边丹夜与溪风远离人群,丹夜道:“今天锁妆告诉我,她哥哥跟宇深偷偷摸摸躲在树后面不知在说些什么,这两个家伙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锁妆是锦君的妹妹,她能陷害自己的哥哥吗?”溪风不以为然。
“说不定这是他们的阴谋,我们可要多加注意。”
“捕风捉影不是我的擅长。”溪风似乎有些不耐烦,借机与女眷说话。
那边厢宇深直直走过来,“丹夜,你们在谈什么?”
丹夜摇着纸扇冷笑,“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
两人僵持。锦君和锁妆也走过来,锁妆笑着敬丹夜一杯酒,“丹夜哥哥,这是我代哥哥向你赔罪的。”
丹夜一口饮尽,扫视宇深等人,目光遥睇溪风,然后转身离开。
热闹的宴会,没有人注意两位魔尊到底在干什么,而钩心斗角的属下们也没有注意到一双敏锐的眼睛由始至终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说完了吗?”
“呃……应该就是这些了。”
重楼立刻甩开千情比捆仙绳更缠人的两条玉臂。
若不是因为拜托她查重要资料,很难想象自己会让这个软绵绵香得烦人的东西贴在身上如此之久。
“哎呀,重楼哥哥好无情哟,利用完人家就毫不留情的抛弃掉。”
千情咬着指甲作哀怨状,不再靠近他,规规矩矩坐回自己的椅子,“这些年来重楼哥哥不近女色,独来独往,别人都说你潜心修行,小妹却知道,你始终……”
重楼丢来一记警告的眼神,千情立刻改口,“你始终对脂粉过敏!哈哈,潜心修行这么多年,仍然改不掉这个毛病呀,重楼哥哥好可怜。”
重楼的手死死握着扶手,青筋暴起。
“嘻嘻,重楼哥哥哟,人家身上涂的可是新研制的香粉,你没发现吗?”
“难闻。”
千情垮下笑脸,“啊?真的很难闻吗?”自己赶忙闻东闻西,“奇怪,我觉得还不错呀……唉,男人香和女人香不一样的哟,重楼哥哥一定要分清楚。”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触动了重楼内心最为艰深的一部分。
千年来,自己的心何曾容得下其他人?虽然觉得丢脸,仍不可否认,那个人是唯一征服自己思维最多的。
没有任何人可以和那个人相比。
其实,重楼也想不起来飞蓬身上有没有香味。
当初见面就打,打到两人都累得不能动才开始说话,说得大多是感悟,以至于连对方喜欢什么都不清楚。
闻得最多的,是发自两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和汗酸。
后来见到龙阳,起初相当接受不了他身上那股奢华的宫廷香料味道。而现在的景天……铜臭味十足。
“……千情。”
“嗯?”欣赏着酷酷的魔尊难得一见的柔和脸孔,千情懒懒地应道。
“帮我做一只香袋。”
“好。”千情一口答应,随后惊得一乍,“啊?!!!”
×××××××××
通过法阵下到地底,穿过一些看似新挖出来的地道,当他们到达地下墓穴的入口,看到墓碑上的题刻,景天这才知道到了哪里。
气派的墓碑上潇洒刻着:广文敬荣侯爷陵。
广文是这位侯爷的谥号,敬荣是他生前的封号,可能是出于尊敬,墓碑上不书写姓名。
但奇怪的是,在前朝诸多死亡的诸侯中,只有这位敬荣侯是功绩最多、名声最响而死后连性命都没有留下的一个,后人只能从前朝皇族的姓氏推测他姓叶。
女娃手指一点,墓门大开。
“咱们最好别进去。”
景天打个寒战,墓内散发出的强烈邪恶鬼气不是唬人的。
“小妹妹,这个墓被诅咒过,擅入者死。你要到这里面干什么?”
女娃不怕反笑,“哥哥他丢了最重要的东西,只有我能帮他。他说如果我帮助他,就把我最喜欢的东西给我。”
“你是说……你要到这里面拿东西?”
像是窥知景天的言外之意,女娃忙道:“不是的!不是偷东西!那个本来就是哥哥的。”
拗不过她,景天唯有投降,“好吧,我陪你进去。”
点起一根火把,两人进入传说中有来无回的敬荣侯爷墓。
×××××××××
刻印剧烈的反应瞬间惊动了深思中的魔尊。
千情玉指一点,消除灵心殿水镜上的图像,“你的那位又有麻烦了?”
何止是麻烦……简直是大麻烦。
连魔族刻印都忌惮相当的鬼气……莫非他遇到什么难搞的家伙?
“嘻嘻,重楼哥哥,看你的样子我对那个人很感兴趣。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居然让我们堂堂魔尊大人变成担心孩子的奶爸。”
“哼。胡扯。”
算了,那个家伙老大不小的人,手脚健全,自己应该能照顾自己,轻易死不了……
千情见重楼露出烦恼的表情,笑道:“几千年了,你依旧是这个样子。我还记得当年你解开我的封印,宣布我是另一位魔尊,为了帮我树威,我们打了一场……那个时候,千情已经在心里把你当我的亲哥哥看待了。”
对于此,重楼并不领情,“我不是你哥哥。”
“我知道,是我师父拜托你解开我的封印。重楼哥哥,这些年来我从没有间断过对师傅的寻找,始终音信全无,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千情颜色略显黯然,手指又一点,水镜中出现一个俊秀青年的影像,“他长得不错,而且修为也不错,十年来没怎么见衰老,是不是你留下的刻印造成的?”
“在我和他没有一决胜负之前,他最好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人类真是麻烦……我可不想看到他变成一个糟老头。”重楼不承认也不否认。
“咦?你看那小姑娘。”
水镜中映出女娃红彤彤的面庞,千情仔细一瞧,笑道:“原来是只五毒兽。”
这只五毒兽似乎是十年前跟着景天一行人的那只。
“一只仙兽体内怎会封印如此强大的力量?”千情眯起眼睛,“不妙啊,这仙兽受了误导,恐怕已堕入邪道。”
灵心殿,曾经是千情的师父做法之地,残留着前魔尊的力量,可导引千情‘灵心’的威力大增。千情的防御与辅助法术本已很强,‘灵心’一法可借水镜窥悉六界,深知这一点的重楼每每拜托她帮自己施展水镜查看挂心的人。
水镜中影像一换,变成正在谈话的丹夜与溪风。
似乎千情有意将宴会上发生的一幕重演。
重楼也发觉其中不对劲,“这是怎么回事?”
千情摇头,“心意难测。以我‘灵心’修为如此,尚不能窥测他们的心事。不过其中必定有些不寻常,你多加留意。”
“我知道了,多谢。”
重楼起身欲走,千情欲言又止,终于在重楼的身影即将消失时追上去叫道:“重楼哥哥多加小心,我始终感到一股凌驾六界的恶意。”
去如朝云无觅处。千情猜测,他应该是听见了。
怔怔回到水镜边,镜中一面混沌,混沌的浓烈竟汇成一张狰狞的鬼脸吐舌相向。
“我还能坚持多久?师父。”
在所有人似曾发觉又不能察觉的时间,阴谋张牙舞爪地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