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西区》尤可追

43、Chapter43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让房间里一片幽暗，科勒过了好半天，才听到对方低声回答了一句：“只是曾经。”

　　“为什么？”

　　科勒十分不解，颇有问到底的架势：“朋友还有现在与曾经的区分吗？”

　　这一句话直接问住了奥斯卡。

　　“而且，你们，对不起，请宽恕我的言语，但我必须要说，你们不像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奥斯卡都明白：“没关系，你说的是事实，我们中间有阶级的界限。”

　　科勒感觉到气氛的异样，便没再顺着这话题说下去。

　　为了缓解现在的窘况，他继续端详起油画，又忽而歪歪头，凑近了一些。

　　“后面的人，是路易斯·莫里斯吗？”

　　“是的。”

　　科勒微微点了点头，这丝丝缕缕的联系让他从中联想到了什么似的。

　　他忽然转变了神情，望向昏暗光线下的画家。

　　十日之后，克里米亚战争最终还是爆发了。

　　尽管丈夫们都在前线打仗，或面临着焦头烂额的政务，前来王宫花园的贵妇们依旧像往常一样寻欢作乐，丝毫没受到半点影响。没有丈夫的管制，她们的行为更加放荡了。

　　奥斯卡已经在这里学习了两个月，寒冷的冬天也到了即将转暖的最后时刻。

　　妇人们总是喜欢把他逗得满脸通红，她们还冲进奥斯卡的屋子里，问油画上那个身材挺拔、却没有被画上脸的美男子是谁，怎么让她们觉得这么眼熟。

　　“让我想想，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爱丽丝夫人说，她坐在奥斯卡的床角，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

　　“想不出来，这样细高挑的绅士。”

　　“谁还能保持这样的身材？”

　　“确实想不出来。”有人回答她，“因为你自己的丈夫肚子大的像头山猪。”

　　“该死。”

　　她们立刻闹作一团。

　　“来吧，奥斯卡，出来和我们一起玩，别再守着你的画架了，你都快变傻了。”她们说。

　　奥斯卡也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倦怠了这样的日子。自战争爆发之后，这些王宫贵妇们每天都回来，她们和学徒们一起聊天、玩耍、野餐，此类反映上层社会生活的情景，他已经都画了个遍，心里不免有些空虚。

　　有关洛可可风格的作品一张接着一张完成，他的画作质量好、速度快、报酬丰厚，但这并不妨碍他有时会彻夜难眠。为生计发愁的底层人民、享乐的上层阶级，奥斯卡已经都见识过了，而这种差别让他觉得忧郁，毕竟他原本也只是一个下等人，他为这种不公、为在水深火热里挣扎的穷苦人们而感到难过。

　　“你们听说了吗？维多利亚女王和亲王去泰晤士河上巡行，但是听说被臭气直接熏回来了，女王在甲板上对她的臣民招手时，几次捂上了鼻子，差点要吐。”她们笑得乐不可支。

　　“奥斯卡，你怎么一脸郁闷？”

　　她们听到画家在问：“泰晤士河居然已经变成了这样吗？那附近生活的人呢？贫民窟生活的那些人每天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他们能忍受下去吗？”

　　爱丽丝夫人美丽的脸僵了一下，没理睬他这突如其来、扫人兴致的问题，又兴冲冲地同他人讨论起其他的八卦。

　　奥斯卡参与不进去，起了身，一个人向往外走。

　　科勒也跟上了他。

　　他们一路默契地往花园里走着，却在喷泉旁边瞧见了一队皇家护卫。他们整齐地站在一个男人身后，那人皮肤溃烂、满脸疱疹。

　　画家远远地看着，惊讶地顿住了脚步，小声问道：“那是谁？”

　　科勒望过去，告诉他：“大英帝国的乔治王子。”

　　奥斯卡皱了皱眉：“那就是爱丽丝夫人的……”

　　“是的。”

　　“他为什么会？”

　　金发的年轻人不解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科勒告诉他，那是犯了鸡.奸罪的下场。

　　就在霍乱爆发不久前，宫廷发生了一起轰动全伦敦的事件，同性.恋风气在公学的学生们之间流行，还有的去找男.妓，最后感染了传染病。这病可和霍乱一样厉害，一旦感染，全身都会长疣、化脓。

　　女王勃然大怒，立刻把这些男.妓们从宫廷中遣送出来，并给了他们另一份低贱的工作——叫这些男孩去工厂里做工，她绝对不允许这些风气滋长。

　　“路易斯也差点因这罪名糟了一劫。”

　　科勒边说，边用一种探视的眼睛在奥斯卡脸上寻求什么。

　　他的语气似乎犹有暗示：“但不得不说，他本事可真大，最后还是顺利把事情搞定了。”

　　“……”

　　可奥斯卡只是默默地看着乔治王子，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表情。

　　好像那真的与自己无关一样。

　　科勒站直身体，收回了探究的眼神。

　　真是有趣，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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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蒙和罗伊一下班就匆忙赶回了家，两个人一路上从不交流，他们戴着口斤，掩住口鼻。人一进门，就赶忙把身后大门关住。

　　“臭死了！”西蒙高喊了一句。

　　“我脑袋都疼！”

　　这几个月以来，他们每天都过得十分煎熬。春天马上就要来了，等到气温一回升的话，那气味……

　　《泰晤士报》每天都刊登河流治理的新进展，今天，他们上班时注意到，报纸上刊登了一位匿名下院议员的诉苦信，信中称他们已经“全力以赴”，他们工作在翻滚黑水的泰晤士河旁，“而且一待就是六个小时”。

　　想想吧，在臭气里待六个小时，换是谁都要疯了的。

　　这种日子他们已经受够了，人民已经喝不上饮用水，在许多贫穷的城镇，人们付不起供水费用，会直接从河流里取水——泰晤士河及其支流是天然的饮水库，因此被人们亲切地称为“泰晤士老爹”，但它现在散发的气味让人避而远之。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人的呼吸系统会受到严重的影响！他们眼睛发红、喉咙干痛、呼吸困难、肺部积液，西蒙更不用说，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最近睡眠不好、脑袋发晕。

　　日子没法过下去了。

　　伦敦居民正面临着慢性毒杀的危险！

　　奥斯卡已经离开伦敦两月有余，也不知道回到爱尔兰了没有，西蒙边脱外套边想。

　　报社这边忙得不可开交，他和罗伊每天除了写霍乱蔓延情况的稿子，整理各区的死亡情况，还要不停地去采访那些议员们。

　　直到他们在画报上看到了奥斯卡的作品，尽管这些作品在这个充满死亡的特殊时期显得没什么大用。

　　奥斯卡的作品是关于底层人民生活的，有因感染疾病、上吐下泻的孩子，有通过鞭打自己、乞求上帝宽恕伦敦的基督徒，还有许多流浪人群的真实写照。这些画让人的心情陡然沉静，这是什么恐怖的时代啊！

　　西蒙有预感，这作品拥有了完美的时代背景，再贴合不过的绘画主题，等到霍乱过去，奥斯卡一定会取得很高的声望！他为自己的朋友感到由衷的高兴。

　　他也给奥斯卡寄过信，但是并没有收到回复，也许是邮差半路上死了，谁知道呢？

　　饶是西蒙这样的门外汉也觉得奥斯卡的风格出现了转变。虽然他不懂这些技法之类的东西，但是这其中的变化，是明显能够被熟知他的人看出来的。

　　铁皮窗外的大街上鲜有人经过，伦敦区家家户户们都躲在房子里面等死，他们囤积的粮食也都要吃光了。精打细算的主妇们一个个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窘境，只能眼巴巴地盼着这种望不到头的苦日子快些过去。

　　但谁能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过去呢？

　　他望着厨房里忙于做饭的老板，突然沮丧起来：“罗伊。”

　　男人刚回头，小下属便埋头扑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放下手中的锅铲，拍了拍西蒙的后背：“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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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一天随之过去，就在疾病肆虐的某个夜晚。

　　约瑟夫悄悄地死了。

　　不过不是因为霍乱，而是因为肺痨。

　　弗洛拉这下彻底成了孤零零一个人，她穿着一身黑裙子，面上蒙着黑纱，走在约瑟夫的棺材边上。抬着棺材的是一个壮硕的男人和一个雇来的帮手。弟弟的尸体被放了很多天，已经很臭了。

　　——因为法院的人不允许她把约瑟夫的尸体放在家族墓地，莫里斯家已经被剥夺全部财产！

　　她是家里的长姐。可现在，父亲进了监狱，妹妹被火车碾死，母亲被装进铁笼子里挂到了城墙上！弟弟也死了，全莫里斯家里只剩下她一个！

　　她耳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

　　尽管弗洛拉并不想承认，但表哥他的确，是地狱来的撒旦！

　　他是一场灾难！

　　如果他没有来到伦敦，一切都不会发生。而最可怕的是，他的到来让她的父母利益熏心，做了不可挽救的错事！

　　幸好她身边还有个男人在，能够帮她把这些下葬的事宜办妥帖。

　　可因为环境的原因，没人愿意在外面待得过久，弗洛拉只能选择把约瑟夫匆匆下葬。

　　街道的正前方迎面走来一队人，他们衣着不凡，在灰蒙蒙的街道中央自成一道白色的气候。

　　弗洛拉和另外两个男人立刻停下赶路，跪在了街道两旁，为前来巡视的主教的马车让开一条道路。

　　等他们走远了之后，那雇来的帮手提起了话题：“你们知道吗，艾萨克主教要去战场。”

　　“他要为那里的士兵祈祷，真不可思议，他在霍乱人堆里做祷告，现在还要主动去往打仗的地方！”

　　“真是不怕死！”弗洛拉的未婚夫赞叹了一句，“他的确是个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