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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一闭上阳多少春(十八) ...


  •   冬至前一日清晨,正是荆山郡主举办的消寒宴的正头日子。
      白严现如今的夫人,永寿大长公主的庶女,曾经的丹若乡君,盛萱草立于窗前,盛装打扮,对镜自赏。
      铜镜中映出她丰润的面颊,依稀仍是从前跟在万春郡主身后的那个乡君,只是岁月来去,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境早已不复少女了。

      天尚未亮透。廊下放下了半卷帘子挡风,案上秋海棠的花瓣已快被吹尽了,只余下枝干,斜斜插在珐琅花瓶中。

      侍女从花圃中归来,高举木托盘:“请夫人簪花。”
      盘中有数种花,盛萱草笑笑,在其中挑挑择择,不厌其烦地挑了又扔下,扔下又拿起。

      “今日到底是去替你扬名的,你不要太逾矩。作过了头,荆山郡主也不一定替你收拾烂摊子。毕竟她又不是为了你才办宴的。”
      盛兰草做了盛萱草这些年的姐姐,早已习惯照料她。她皱皱眉,拈起一枝大红牡丹,“牡丹就算了,这不是刺荆山郡主么?毕竟她与盛煦情谊深厚,你仔细她恼。”

      见盛萱草许久不说话,大约是不高兴了,旁边盛兰草身边的机灵女使便笑了笑,替主子描补:“夫人,是我家夫人近日听说剪了牡丹作簪花的人会被牡丹花魂报复,所以才劝我们都不要簪花呢。神鬼之事虽未见得属实,但顺从总不会出错的。”

      “是么?我倒没听说过‘花魂’的传言。我只听说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盛萱草侧头听了,也并不因女使的插话而恼怒,笑意盈盈地答道。她扶正鬓边的粉牡丹,旋身袅袅婷婷站起,“若她真来找我索命,那便放马过来吧。”

      ...
      日头初升时,盛兰草、盛萱草姐妹二人正要启程去荆山郡主家中,安平伯府胡家的女使上门求见。
      盛兰草侧耳听了几句,站起来,脸色骤变,“我马上回去看她。”她转向盛萱草,果断道,“我得回去陪我家的大娘,你先赴宴吧。”

      盛萱草奇怪道:“她怎么了?”
      盛兰草顿了下,迟疑片刻,没有立时回答。安平伯府的女使机灵,赶忙替盛兰草回答上,“大娘子近日早出晚归地在辅国公府上跟着学规矩,又累,又想阿娘。今晨就病倒了,强撑到现在,实在忍不住了,叫夫人见笑了。”

      盛萱草想了想,“既是在辅国公府上,姐姐还是不要去接了。她在外头学规矩,你半途接回来,不光得罪人,也于她名声无益...”
      盛兰草摇头:“毕竟是我的女儿。我还是放不下心,去看一眼也不耽搁什么。”说着就要起身,看盛萱草跟着起身,还要再劝的样子,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放心,耽误不了你的事。”

      盛萱草怔了一下,原本的话也含回了口中。
      她不好再劝说了,只得苦笑一声,目送盛兰草离去。
      她知道,前阵子瞒着盛兰草买通金陵钱庄的事还是让她心底留下了芥蒂。即便在那之后她多次关怀解释,但做了就是做了,盛兰草虽没有她聪慧,却也不是傻子。

      罢了,总归不是大事。她与盛兰草一起长大,对盛兰草心软的性格最清楚不过,只是后面再多作安抚的事,不必过于担忧。
      她召来女使:“姐姐离开了,我们只好自己先去韩府了。人手不足,更要把画作看紧些,你明白么?”

      女使是她的陪嫁,早有她的谨慎作风,屈膝应是:“今日事关大内画师之位,奴婢省得轻重,一定把画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夫人深居简出数年,无从面见天颜,等到四少夫人和荆山郡主引荐之后,将画呈给圣人,夫人才有机会成为大内画师,我们做奴婢的才能一荣俱荣。”

      盛萱草和煦地笑笑,不再过多敲打。她明白如何笼络人心的道理,所以对每一个人都极尽体贴,就像这白家的大小管事,也像她的姐姐盛兰草。

      正是有了盛兰草在前面顶着,她才免受万春郡主的忌惮而暗中蓄锐,一举攻克了白严。
      她长得不如盛煦,就连盛兰草也远远不及,但她却远比二人更加聪明。
      而过往这些年里,她也正是靠着聪明才获得了如今的一切。但这还远远不够。她要让所有人都晓得,她盛萱草的聪慧头脑,并不比任何人的美貌外表低贱!

      今次盛兰草的一句话也只是气话罢了,她明白的。只消之后慢慢动之以情,她就会像从前的许多次那样,再次回到盛萱草身边,为她所用。
      但她没想到,盛兰草这一去,却没有再回来。

      ...
      冬至前一日向来被称作小冬,此时的温度已一日比一日低了下去。
      天色微亮起来时,外面下了细细的雪。
      小宫女推开木窗时,檐下系着的宫铃正被轻烟似的雪撞得叮咚作响。她仰头,瞧见重重宫檐,而再努力抬了抬头,便看见了深宫上方的一片天空。
      点鹭姐姐说今日的天色是片清而润的翡翠,她心里却觉得更像宫中位份高的贵人才能吃上的那种供在琉璃盘中的蜜瓜片儿,看起来又脆又甜,让人口水淌下三尺。

      不管怎么样,反正今天是个好天气。
      说不定会有好事呢!小宫女雀跃地跑到殿后:“点鹭姐姐,窗子都支起来啦。公主是不是要梳妆了,要不要打些水来?”

      居于无瑕宫的八公主是个美人,这是阖宫的小宫女私下里统一达成的共识。可其他人却不知道,八公主在自己宫殿中素面散发时却比在外面还要美。循例来说,新来的这一批小宫女是轮流早起负责盥洗梳妆事宜的,但在底下,小宫女们都挤破了头要在清晨替公主梳妆簪花,好看看每日一早的八公主,作用等同于早上拿牡丹汁子洗脸——开启心旷神怡的一天。
      新来的这一批小宫女有数十人,轮值完一回,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该派去做别的活儿了。为了怎么都得看上一回八公主,手头宽裕的便拿银子打点人。至于不宽裕的,则只能等着自己轮值那日。
      小宫女平日里爱美,月俸都买花去了,没有多余钱财可使,便只得等着轮值。左等右等,今日就该到她了!

      小宫女期待地眨着眼,看向点鹭。
      点鹭却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公主今日还未起,不用你侍候。回去歇着吧。”

      听见“啊?”的一声,点鹭抬头,看见一张大失所望的脸。

      对着这张稚嫩的沮丧面庞,点鹭心中纳罕。
      让她歇着还不好么。愈发难揣测这群新来的小宫女的想法了…有什么好失望的?

      点鹭回到无瑕宫的寝殿时,白玉徊正披着满头青丝,托腮坐于铜镜前。翻鱼为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梳头发。
      “如何?有人发觉什么了么。”

      “公主放心,我按着公主的吩咐,假装说漏了嘴,告诉他们公主今日脸上起了疹子闹脾气。没人敢过来触霉头。”
      点鹭过来回话,一边帮玉徊捧来外出的衣裳。那衣裳上几乎没有任何图纹刺绣,十分简单,只有如水般的缭绫质地透露了她的身份。

      翻鱼低声道:“妙华公主传了话过来,前阵子她按着公主的说法,拿乡主封号吊着胡家四少夫人母女二人,她们果然上了钩,日日前往辅国公府学规矩。方才公主的大姨母听闻她家大娘得罪了贵人的消息,吓得立刻便急匆匆赶回去了。现下,是公主的小姨母独自一人前往荆山郡主的夫家韩府上。”

      玉徊说好:“牵制住了她,别叫她有机会回去给盛萱草帮忙。下面的事,就该我亲自前往了。”
      翻鱼应是退下。点鹭捧着托盘,有些担忧地看向白玉徊。
      玉徊看向点鹭:“你有话说,是么?”她转开眼神,静静道,“想劝我别再和盛萱草作对?”

      点鹭被震得一激灵。心跳很快,她看着玉徊的裙角。
      她知道的,常年的寄人篱下,这貌美的小姑娘心中就像是住在一只不系之舟上一般,永远难以真正安定下来。
      她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能化作一个磕巴,低头答:“公主...公主既下定了决心,那么不论什么,奴婢都一定追随。”

      香篆的一端慢慢燃起来,满屋子都是清冽的香气。
      临廊边,白玉徊伸手接住沿着飞檐散落的雪。宫禁之中遍地铺白,路上除了雪便只有落花。而一道长墙之外,人们踏着满地雪泥奔走。
      “又要到一年冬至了...”
      她轻轻道,望着辽远的天空,“阿娘,你也会在天上看着我么?”

      ...
      约莫是因为荆山郡主的夫君韩季衍甫一上任大理寺卿,便破获了一起陈年旧案,近日又大受官家赞赏,来荆山郡主府上参加小冬宴的贵女简直占了金陵权贵圈的大半。
      到荆山郡主府上附近时,所在的巷口已被堵得水泄不通。整条巷子都被来赴宴的贵女们的车驾停满,脂粉香风盈满潮湿的空气。

      “玉徊可接到了么?”
      荆山郡主站在府门口笑着招待来客,好不容易得了个空儿,赶紧问下面人,“记得点个可靠的人过去侍候。玉徊那模样太招人了,可别叫哪个不长眼的把她给欺负了去。”

      “郡主放心,把公主接进来时,我们与其余人说的是这是咱们的表姑娘,那些人不敢碰表姑娘的。”
      荆山郡主的陪房陈妈妈把新手炉换下了荆山郡主手里已凉的,轻轻道,“只是今日郡主做了这事,公主从此只怕会彻底怨上郡主了。进了镇国公府,虽免于和亲,却只能以妾室之名委身于芮世子,一时半会儿,怎么习惯得了?”

      “即便玉徊怨我,我也得这么做。和亲公主就是去送命的,有谁活过了三年?”
      荆山郡主冷笑一记,往地上啐一口,“再说了,我也不会叫她在公府中像普通妾室一样的待遇。盛煦的事,绝不会再重演!黑心肝的老东西,娶了个新鲜小娘,就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塞,真该叫他断了命根子...”

      眼见着越说越往不能叫人听见的方向走,陈妈妈赶紧咳两声示意。
      荆山郡主翻了翻眼睛表示不满,但也打住了话头,说回正题,“镇国公世子要来了吧?叫他准备好自己的人,若收不好尾叫官家察觉了,我可不管包庇。今日虽无皇子亲临,大皇子却是出宫了,大内侍卫不可小觑,别露了破绽。”

      陈妈妈恭维:“郡主懂得真多。”

      “你以为如何?大皇子的亲卫还不是最厉害的。他们不晓得,今日我敢应允芮世子,还要多亏了太子连日蛰伏,并未出宫。否则以他的亲卫,连夫君都不敢招惹,我又怎么敢妄为...”
      荆山郡主的夫君韩季衍是大理寺卿,大理寺审理刑狱,连他都不敢碰一碰的侍卫,可见其凶名。

      陈妈妈看到的却是另一回事,“郡主为仁乐公主背负如此风险,仁乐公主却很有可能从此恨上郡主。郡主,这真的值得么?”

      “恨吧,恨吧。恨又能把我恨掉块肉么?”
      荆山郡主捧着手炉,目光看向远处层叠乌云,轻声道,“只要能把盛煦的女儿保住,谁爱恨我都行。以为我会在乎,那可就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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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在修文,锁章之后都是在细修的,之前的内容都是已经修好滴 2024.6.16 潺潺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