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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不眠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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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朱!”
“来了。”
黄老板的声音和他粗旷的长相正相反,被叫到名字的阿朱把手里的托盘放到阿飞手中,酒水在杯中摇晃,五光十色的灯光映在杯中随着酒液乱晃。
酒吧比起之前的周末夜晚要热闹不少,最近一个月越来越多的大陆人跑到香港,富商窝在楼上包间纸醉金迷,细瘦酒鬼靠在外墙灌着劣质洋酒,酒吧后门阴湿的巷内,高晋低头抽着刚卷好的香烟。
主街上的灯照不进这小巷,只有挂在墙面的荧光灯牌肯把光分出一些,蓝色荧光灯为小巷更添一份冷意。
“吱——嘎——”
生锈的后门被人打开,来人手里拎着半人高的黑色垃圾袋。
“等阿飞?”
高晋点点头,他认得那人,算是阿飞的同事,比他高了大半个头。
“要进来坐会儿吗?”
阿朱注意到了眼前人脚下的红色血摊,液体顺着高晋的指尖滴落。
“阿朱!”
是黄老板的声音。
被叫到名字的阿朱冲高晋咧了咧嘴角继续说道,“后厨禁止吸烟,后门给你留着。”说完便急冲冲赶了回去。
“嘶——” 因为身体的晃动牵动伤口,烟头被踩灭,混着砖缝里的液体,牢牢的固在缝隙中。
他没有再去打拳,一身的伤是因为两条街前刚结束的暴动,裤兜里的厚度是他的报酬,与付出成正比的报酬,想起那个小头目给自己点钱的模样,实在搞笑。
“又受伤了。”
阿朱回了里屋便告诉了阿飞,她男人在后厨等她,招呼完刚进来的那桌人,她揉了揉笑僵的脸肉快步走向后厨。
高晋看着眼前穿着衬衫西裤的女人,眼中爱意似海般深沉,“忙完了?”
“大概要到3点。”阿飞从一旁的木柜里拿出个用油纸包裹的月饼递给眼前男人,“边吃边等我,刚来了桌客人,是前街暴动的那帮人,正是兴奋的时候……”
“……”
“莲蓉月饼,之前泰国那开了家分店,排队都要一个多小时才能买到,现在才刚……”
高晋咬了一口,舌尖的甜腻让他想起之前在天记商店吃到的蛋糕卷。
“好甜……”他把月饼放到一旁的柜子上,微斜着身子从裤兜里拿出那叠纸币放到阿飞的衣兜,头抵着女人柔软异常的小腹。
“阿飞,我的好姐姐,快过来帮帮忙。”说话的是阿朱,肩膀上搭着条布巾是给高晋止血用的。
“知道了。”阿飞结果布巾递给高晋,说道“先止血,一会儿回来。”
新来的那桌客人中有个日本人,阿飞被黄老板招呼过去陪着聊聊天,店里负责作陪的姐姐听不懂那人说话,气氛有些紧张,不过有眼的都能看的明白,那日本人明明听的懂,毕竟刚进门时还跟其中一人说着流利的粤语。
阿飞被那帮人起哄喝了不少,起哄的声音已经盖过了舞台上的乐队声,隔着人群,阿飞看到了站在后厨门口的高晋。
那帮人认识高晋,阿飞听到他们冲高晋招手,男人眼中带着笑意,是他游走于这些帮派中的标志性面具。
室内音乐继续,后巷的阴湿又添上一笔,就在两个小时前给他发钱的小头目,已经断了气,黑色的垃圾桶一旁是那日本人的尸体,两人的手里各握着一把刀。
跟黄老板请了假,阿飞搀扶着男人,两人总算是回了家里,阿飞的身上不出意外染上不少红色。
“不坐下?”
回了家里的高晋撑着墙站了半天,拽着身上的衣服。
“身上脏,帮我脱下来,阿飞。”
女人叹了口气,卫生间里热水已经调好,带着血渍的衣服被丢在角落,高晋裸着身子坐在卫生间的矮木凳上,嘴里咬着阿飞的T恤,黑色的线穿过皮肉,扭曲翻转,疼痛并没有让他意识模糊,相反他此刻清醒十分,水滴、汗液滴落在木质发霉的地板,被疼痛碾碎的呼吸,窗外夜猫发情好似孩童的叫喊……
“啊!”
是阿飞嘴里发出的惊呼,他在转移身上的疼痛,呼吸交错,起雾的玻璃上映着两人模糊重叠的身影。
黏腻的海风吹过衣裙,阿飞拢了拢发丝,看向眼前笑的开心的父子两人。
是梦。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张天志了。
“飞姐姐~快来。”张峰冲她招手,港口的石阶每个砖块细节都是那么清晰,抱住自己的怀抱温度真实的过分。
是梦,阿飞猛的睁开眼晴快速起身。
“醒了?”
枕边是一片冰凉,声音来自一旁的窗边,烟丝盒放在窗台,一只手卷烟实在有些困难,阿飞抓了抓头发起身接过高晋手里的半成品。
“噩梦?”
阿飞摇头,“不记得了。”
手里的烟纸被扭的破碎,她从窗台的铁盒里拿出张新烟纸,动作娴熟。
帮忙把烟点着后递给依着窗台的高晋,这种烟对她来说味道太冲,刚才吸的那口并没有过肺,吐出的烟雾瞬间将两人包围。
“今天出去吗?”
“不去。”高晋手指夹着烟,看着远处的大海,混着海雾的远处,阿飞似乎闻到了那股海边的咸腥气味。
这栋楼不远处正在施工,楼房高度即将超过两人租住的阁楼,挡住远方视线。
“我在那栋楼买了房。”他揽着女人的细腰,继续说道,“客厅的阳台正对着大海,不过没有之前泰国的公寓大……”
“天记二楼的那个小屋我都住了那么久,”阿飞说着突然想到眼下的屋子,还比不上天记,“这阁楼都能住了这么久……”
“抱歉。”男人的怀抱十分用力,高晋还记得阿飞讲的那个故事,女主人公住的是个别墅,是个世家小姐,“你没回过那个家吗?”
“嗯?”阿飞不懂高晋的意思。
“就是你之前住的那栋别墅,在……”未说完的话被女人的大笑打断,她这才想起来之前那个真假参半的故事,“不是说对那故事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
“哪有什么别墅,编的故事而已。”
高晋想要提起那张照片,却在想起那人和自己相似的面孔时顿住,他不喜欢照片里的那个人。
“你活了很久,不是吗?”
阿飞愣住,她不解,疑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是洪文刚说的?”
“他想要长生。”高晋嗤笑,似乎对那位救命恩人十分鄙视,“想出去的人逃不出,想进来的人挤不进,阿飞,你的长生不也是吗?”
阿飞掩饰性的眨了眨双眼,高晋早就把她看透。
男人继续说着,“因为阿志?”
“不是。”阿飞回复的很快,没有一点犹疑,心里来不及疑惑高晋怎么知道“阿志”这个名字。
高晋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是住在那里吧。”他指着的位置这是新建大楼的方向,“照片里的男人。”
阿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在,阿飞心中低语。
当下张天志还没来香港,只是,阿飞的目光越过那片矮楼,看向那片海湾。
“你见过?”
高晋点头,“街上见过一次,长得不像。”
骗人,阿飞心说。
“确实不像。”
“不去见见?”
阿飞摇头。
两人十指相握,掌心的疤痕明显,男人把她的手举起,唇齿润湿了棉线,裂口没有愈合的迹象,不小的口子如今只能靠着那根线链接。
不同于他肩膀处的红肉,阿飞的掌心伤口早就泛了白。
“疼吗?”细吻不断向上进攻。
“疼吗?”
张天志似乎有些害羞,避开阿飞的眼神,“我自己来就行。”
“后面的瘀伤你够不到,叫你儿子帮你。”
提到自家儿子,张天志自然选择前者,女人的力气并不重,药酒的气味不断发散,混着她发丝的香气。
张天志想,一定是挥发的酒精熏红了面颊。
昏黄的灯终于罢工,眼睛还没适应黑暗,炙热的胸膛若有似无的膏药味,阿飞深吸了几口,药酒的气味不在。
是梦。
“又梦到阿志了。”
并不是疑问,高晋睡在枕边,女人的呓语他听的清楚。
天黑的深沉,失眠的两人携手走到港口,脚下的石砖和梦里一样,阿飞理了理吹乱的发丝,看向眼前男人的背影。
海雾朦胧,眼前的身影越发模糊。
“高晋。”
“我在。”
被雾气隐藏的海面,浮着一具尸体,分不清男女,灰蓝色的衣服彻底融如黑夜般的大海。
离尸体不远处的海面上翻着水花,是游了一夜的偷渡者们。
酒吧后巷那一夜,连报纸的头版都没有上,比起动辄死上几十人的暴动,这两个同一帮派的内斗翻不起来什么浪花。
两人搬到这栋高楼有小半个月,这段时间高晋在社团里也算是混出了个名头。
阿飞挑了半天终于选中一件黑色西服外套,帮男人穿上,阿飞注意到男人后颈被压在衣服下的黑发。
“头发长了,晚上回来帮你剪剪。”
高晋看着镜中的两人,一身西装的自己终于有了点之前做狱长的样子,唯一不同的就是发型,狼尾发倒是十分符合他当下的混混身份。
“不剪。”
“怎么?你还信不过我的手艺?”
不去细想其中缘由,阿飞很快扬起嘴角,看着眼前这个越来越想阿志的男人。
越来越多的人想尽办法,涌入这座城市,因而两人搬离的阁楼很快便有其他人租客入住,那租客说着别嘴的粤语,留着胡子,一身车夫打扮,挂在脖颈的白色毛巾已经发黄。
看着高晋离开,阿飞转身走向卧室那扇窗,隔着玻璃看向阁楼方向,身后的海面波涛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