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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云想衣裳花想容 ...

  •   良久,两位老人平静下来。那时白竹已在河岸边站得浑身冰凉,手脚有些僵硬。她急促地吐了几口气,方证明她还有几份活气,呼出的一缕缕白烟在脸庞上迟迟才散去。
      “雪你飘吧,尽情地飘吧!”她喃喃自语。人迟钝地扭过头,看着雪花把身后的脚印覆盖,脑海中是一片苍白。她向远方看去,四野都是茫茫,那些在城市的伤心事似乎也渺茫而遥远了。
      偶尔刮过一阵风,雪花旋舞起来。白竹敞开的风衣衣角在风中舞起又跌落。她那头披垂的卷曲长发趁势遮掩了苍白的脸。她迎风摆了摆头,就像一幅了无生气的水墨写意画像,阴郁而虔诚,是那样美丽,让人沉醉又让人心碎。

      “妈,我想问你一句。”屋中的母女恢复了平静。
      “什么?”老太太看着女儿。
      “关于我的那个说法是真的吗?”月竹梅无神地看着窗外,岁月也让她有了沧桑的倦怠。
      “什么说法?”做母亲的一时茫然起来。
      “就是关于梅花仙子投胎的说法。”月竹梅看上去很虔诚。年龄大了,人会不觉相信宿命。
      “这么多年你还记起这事,别人不过说说罢了。”母亲露出微微的笑容。
      “四十多年了,我一直在想。”月竹梅茫然地思量着,好像要从记忆中挖掘出一些被遗忘的陈年旧事。
      是的,四十多年了。当年的那些闲言碎语却在记事后的月竹梅脑海里扎了根。有时候一句话,可以影响人的一生。一场场梦后,月竹梅相信自己就是梅花仙子投胎,要不自己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机缘。可是每当她在疏懒一天后,倚在丈夫身边睡下,她却对此产生怀疑。人就那样半睡半醒,手在不觉中抚着丈夫的肌体,不觉会流淌眼泪,是幸福还是不幸,过了大半辈子,自己却看不明白。外人虽然对她无比艳羡,可谁能明白她心中的惶然困惑?如此思量,她又彻底地清醒,瞧着幽暗黑夜,听着丈夫平缓呼吸,她仔细揣摩内心的感触。快乐吗?不快乐吗?我更应该有理由快乐,生活日渐恬淡舒适,可是我真的快乐过吗?我何曾大声地笑过,何曾感到会心地舒坦?这几年我又为什么感到愁闷?月竹梅此时希望自己相信宿命,希望就是那么一个梅花仙子。可是我来人间又是干什么?也是还缘吗?她读书不多,但很喜欢那本《红楼梦》,只因为里面也是花仙,所以她翻了又翻,慢慢读通全书,慢慢那些人物深入她的内心,与书中女子比了又比。只不过自己终究不是林黛玉薛宝钗,甚至连其中的一个丫鬟也不像。
      老人沉默了,看着窗外无尽的雪花纷扬。窗玻璃的下沿蒙了水雾,小水珠滚落下来,拉出一道道的水痕。
      “那只能是个吉兆。我在生你的晚上,外面下着雪。那雪好大,纷纷扬扬,那一夜村中许多树被压断了。风也很大,不时地刮起旋风。咱家院中那几树梅花开得正旺,全被风刮得一干二净。许多花瓣隔着窗被卷进屋里,门口也堆了一堆花瓣。你老爷正在堂屋里抽烟,风卷到屋中把他掀倒在地,就那样死了,而你恰那时出生。有人便说你是梅花仙子投胎。”老人娓娓道来,似乎又回到过去,神情有些悠然。这些事沉在老人心里,虽不会常常记起,可是总不可磨灭,至死也不会忘记的。
      月竹梅不再说什么,她感到血在奔驰,许多次,当她坚信自己就是梅花仙子时,她就会激动起来,莫名其妙地有想哭的冲动,莫名其妙感到抓狂。
      “就那年,院中最大一棵梅树死了,那些发了芽的枝条都干枯了。人们都说是那棵树变了你。你爹爹不信,也不许人瞎说,就砍了梅树。”老人沉迷起来,好像过去的一切浮现在眼前一样。
      就这样,所有的一切都神秘起来,迷惑了屋中两个女人的心智。她们都在鬼神的世界中浮游,那香炉里的檀香渐渐燃尽,只剩下几缕幽香袅袅不散。
      “可是我不知自己生来是干什么的。一个仙子沦落人世是为了还前生的孽债,可是我呢?有时想,倒不如像妈你一样过上一辈子,虽平淡但也幸福。”月竹梅看着风雪中的白竹,落了眼泪。
      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一想到自己会是梅花仙子,便有些激动,但随之哀怨袭来,心中有莫名的失落,一个仙子,绝不该过她那样的生活,绝对该是另一种生活。在白竹眼里,她这做妈妈的日子也不过如此,简单、平淡,聊无生趣,算是白活着。可是能怎样,能怎样,像大观园里的十二钗,吟诗作对,那才算不白活?月竹梅想不懂,她莫说作对,就是吟诗也感吃力。不就是吟诗作对,有什么大不了,最后不都落个树倒猢狲散?如此,月竹梅嘴角浮现一丝冷笑。生就的一个凡人却纠缠着仙子的梦,这才是月竹梅的症结。
      “你这是怎个了?”老人吃惊地看着女儿,一时看不明白。在她眼里,女儿是命中注定要大富大贵的,现今已是大富大贵,她该有什么伤心事呢?
      “你知不,我在生白竹的那一夜,我做了梦。梦见自己就是一个梅花仙子,又回到仙宫,那里有许多花神花仙。一个牡丹仙子自居万花之王,她招呼我上前,说一个公主要到人间还缘,让我带她来人间。就这样我醒了,随之一阵阵的疼,就生下了白竹。”月竹梅幽忧地说,看上去更加闷闷不乐。
      “是吗?”老人惊异地看着女儿。
      “我是怕别人再玄乎起来,就没往外说。实际也没什么,或许昼有所思夜有所梦吧。”这个梦困惑了月竹梅三十年了,这也是她相信宿命的缘由。
      “你是说白竹是牡丹公主投生?” 老人迟疑地看着女儿,伸出手指掐算。“也是,难怪那一年家中那棵紫牡丹枯死了。”老人这样一说,两人都吃惊地看着对方,感到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宿命来。
      月竹梅顿时愣在那里,感到太玄乎,以致使自己多少不信那么回事。沉默良久,月竹梅叹了口气。“她是公主,而我不过是一个仙娥,生来就是服侍别人的。我的来,不过是为了她的来。”言语中尽呈哀怨和醋意。
      “傻了,傻了,母为子贵,身为母亲还与孩子计较。做母亲的哪个不是生来为了孩子,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子妹活了一辈子。”老人见女儿伤心,就笑着说,只是心中也感到太玄乎,怎么也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一样。
      “我那是计较这些,只不过想来,我到人间不过是为了服侍她,而她来却是还缘的,人就不服气。”月竹梅这样说也忍不住想笑,感觉自己有些孩子气来,可是心中确实揶着无名之火,愈加恨着白竹,那她该是还什么缘?
      老人不再说什么,在柜筒里拿出檀香,燃了火插在香炉里,几缕烟袅袅地升腾起来。而月竹梅却一下子走进死胡同,她该是还什么缘?人家林黛玉来还前世的灌溉养育之缘,而你白竹呢?人家还有一个贾宝玉,你的贾宝玉是谁?蜀葵还是良凡?既然都离了,该算不得。那该是谁?你自以为自己了不起,可是又比别人好到哪里去?你不也是白活着,不也是一盘糊涂帐,你在质疑我的活法,可是你又是怎样光彩的活法?月竹梅一下子快意恩仇来,心里竟然舒坦许多,在女儿面前的自卑感一下子消失无踪,做母亲的傲气又涌上心头。
      可是旋而再想,我既然也是仙子,不该平白无故贬下凡尘,有十二正钗,不是也有十二副钗,我是副钗,也该有个理由来这一遭。月竹梅何时也没有眼前这样想得透彻。那我该是还什么债,谁该是我的宝玉?月竹梅脑海顿时浮出石斛的样子,是深陷在沙发里悠闲看报纸的样子,他祥和、满意。随后就浮现另外一个男人,是马蔺,他站在台上,显得英俊神武,可是眉骨里透着一股狠劲,透着霸道。那个男人二十多年没有见了,一想起还是这样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月竹梅叹口气,谁该是我的神瑛侍者,谁?月竹梅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有点沮丧。这就是命,不到最后谁也想不透,就是到了最后,也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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