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仙之枷锁》五车五

1、一、朝如青丝暮成雪

　　无垠的田野之上平铺了一层厚厚的雪，此时没有风，雪花犹如凋零的白蔷薇簌簌地下着，白竹默默地站在雪原中，融入四周的宁静。她身着藏蓝色风衣，衣上沾满雪花，融入素净的天地间，人显得庄重肃穆，俨然像一尊雪雕。她白净冷艳的脸显得忧郁，落落寡合，凝重索然。好多年没有看到如此大雪，白竹被大片的雪花吸引，兴奋得像个孩子，懒觉醒来顾不上洗脸就跑下楼来，听不得姥姥身后叫喊，径直跑到屋后原野之上。
　　昨日冷风刮了一夜，这雪不知何时飘落，地面已是没足的雪被，又因一夜风吹寒冻，人踩上去发出绵绵不绝的吱吱声。可是待她停下来，扫视四周，随后仰头看苍茫的天空，心中的激奋顿时没了。瞧量着不远处的沟壑边沿的萧索野草渐没雪中，又放眼望去，河溪上的枯黄芦苇因雪花压身一溜倾倒，就呆愣良久。后来环顾四周，潜意识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纤长柔弱的手掌上，瞬息化成一滴水来，宛如一颗沧桑的眼泪。白竹看着雪水手掌上滚动，莫名地淌了眼泪，随之宛如灵魂枯竭，痴傻地站了好久，动也不动。
　　转眼二十多年，白竹再次回到故土，站在这茫茫雪原上，她想不起丁点乡土记忆，这里的一切新鲜却又凋敝，单调而有亲切。茫然回想零星童年，一切枉然，倒是近来烦琐之事萦绕心头，感到这二十多年长久的执着不过是无休止的疲惫，不如乡间琐碎生活之澹然。
　　白竹这样想着，感到终于可以得到一时的小憩，身心一下子松懈下来，就有想哭的冲动。一颗眼泪溢出眼眶，顺着苍白的脸庞滚落下来。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感到自己在颤抖。她落寞地往田野深处走去，人想扑倒在洁白的雪地上，掩埋在冰凉雪花间，好好地清醒一番，思量一番。但是她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了，哪里还有少女的天真无邪，带着少妇人的矜持，只是缓慢前行，仔细听着雪花在脚底吱吱作响。

　　身后不远处乡村小楼里，有两个女人齐肩站在窗前。她们默无声息，注视着白竹的一举一动。那位近五十岁的女人留着齐耳乌黑短发，睁着粲然有神的眼睛，长长的脖子带着一串白色大颗粒珍珠项链，她是白竹的母亲，她叫月竹梅。月竹梅这么多年勤于保养，人的气色、皮肤都很好，看上去比她实际年龄年轻十多岁；另一位是年近七旬的老人，她的头发已经全白，像笼了一头雪花。脸上皱纹遍布，尽呈岁月的沧桑，但嘴角带着慈祥的微笑，人的身骨还硬朗，依稀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美丽和现时的恬淡。她是白竹的外婆，月竹梅的母亲。
　　“她怎么了？”年老的问。
　　“能该怎么，不是离婚的事就是事业的事吧。”月竹梅轻描淡写地嘀咕一句。
　　“离婚？又离婚了！”老人感到吃惊。
　　“劝又劝不了，你该知道她的脾气。”月竹梅叹了一口气。
　　“又是为什么？良凡那孩子没得说，事业有成，人又乖巧，怎么又离婚？”老太太还是不相信，她之前去过省城女婿家，见过白竹的丈夫良凡，那孩子生就的讨人喜欢，现在又是青年有为，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不好找。
　　“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若不是良凡说出来，我还不知道她离婚呢。至于原因，估计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就是一个瞎折腾，这几年你不知道她把人气得透不过气，先是辞了省政府的工作，在家赋闲一年多，后又吵闹着找工作，她爸安排下，又到工商局工作，做到分局的局长，又无缘由辞职，开什么公司，先是西餐厅，后是艺术廊，再就是眼前的个人形象策划中心，两三年就换了几个行业，也不知道有没有挣到钱。估计没有一样成的，可能还赔进去几十万，可是她一点也不在乎。现在又准备写小说出书，可是几个月来一个字也没写，就是坐在屋里发呆，脾气倒是一天比一天暴躁。”月竹梅一想起女儿的如此这般，就是一肚子气。
　　“该不是她这样折腾，良凡受不住，才离的婚？”老太太还是紧张这一点。
　　“不是，是她自己闹着要离婚。良凡一向顺着她，对她的折腾毫无怨言，都由着她。”月竹梅没好气地说。
　　两人不再说什么，都看着白竹走到河溪的芦苇荡，看着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过了好久，纷扬的雪花已经把白竹隐形在天地一色中。外婆看在眼里，淌了眼泪。
　　“快去看看她，这傻姑娘，怎么搞的！”老人心疼地说。
　　“别管她，就让她好好清醒清醒吧。”月竹梅面无表情，一想起这个女儿心里就有无名之火，气愤地恨了这个女儿，但旋即人不觉叹了一口气。
　　“你俩一样的脾气，都是娇生惯养的。”外婆说着也叹口气。
　　“我怎么娇生惯养了，你们何时娇生惯养过我？”月竹梅性子有点急，转脸抢白自己的老母亲。她不是怪自己的母亲，而是怕母亲说她教女无方。
　　外婆顿时不说什么话了，直愣愣地看着雪地里的外孙女，那芦苇荡处只留下素淡的一抹暗影。
　　“那个年代，即使你们想娇生惯养我，也没那个条件，穿没穿，吃没吃，能怎样纵容我。”月竹梅有点后悔，不该抢白老母亲，就抑郁寡欢地转口道，随即转脸看窗外，也缓缓地叹口气。
　　老人心里一时语塞，穷有穷的娇惯法，自小到大，家里人谁不是纵容着你？但跟女儿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想来也好笑，都快五十的人，秉性还像女儿家，想着，老人嘴角就浮出安详的笑意。
　　“我去看看她了，会冻着的。”老人说着蹒跚着要出去。
　　“妈，别管她，就让她静一静吧，真不知道这丫头随谁，会是这个德行。”月竹梅说着竟滚出眼泪来。
　　外婆扭头看自己的女儿，见女儿淌了眼泪，一怔好一会，也感到鼻子酸酸，不觉老泪横流。月竹梅更感心中堵塞，上前搂了老母亲呜呜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