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京久

9、Chapter 9

　　天越来越冷了，冻得人打颤，李海峰在局里加班开会，开口先打个喷嚏，他觉得南方地区应该引进北方的炕，否则太冷了。

　　他搓着手取暖，对底下的人强调此次任务的重要性，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到人，A市警局安插的线人已传回交易时间和地点，两市合作，要是这样还抓不到人的话，那真没脸见江东父老了。
　　偏偏，在众人还没准备好时，线人又传回消息，说交易时间提前了，地点也变了，从A市变成了A市与宁城的交界处，具体不清楚，贩子让线人跟着去拿货，线人保证会尽力与他们保持联系，将准确地址传出。

　　事先突发，行动当天还下着雨，李海峰以最快的速度做好部署，为防止再生异变，他留了支精锐队伍在局里候命，以处理突发事件。

　　——

　　雨下了一天，没停，阮棠在车里抽烟，差点把张扬熏死。他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心思凝重，这可能是他的最后一晚，他握着手机，几番纠结，还是想跟陆宣发条短信。

　　指尖停在键盘，他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对不起”还是说“我想你”？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他最开始找上陆宣，是因为陆宣长得像冤大头，他有预感，陆宣会带他走，帮他解围。后来他又发现，陆宣对他是真的好，他跟陆宣说他还小，还在长身体，陆宣就花钱买鱼买肉，说吃了能长高。等长高了，陆宣又怕他惹事，天天爱的教育伺候，可他没有告诉陆宣，在遇到他之前，他就已经捅出大窟窿了。

　　他们的相遇充斥着谎言，可阮棠仍然觉得那是他最幸运的一天。

　　阮棠问张扬：“你为什么不读书？”
　　“啊？”张扬耸耸肩，“我不是读书的料，我一看见字就脑壳疼，偏偏我妈让我考这考那，烦死了！”
　　阮棠：“你妈妈是不是从小就叫你认真读书？”
　　“是啊，”张扬问，“难道你妈不叫你读书？”
　　阮棠：“不叫，我长大了才有人叫我读书，说书读得多，能挣钱，能买大房子。”

　　“工人”在装货，卡车被颠得一抖一抖的，阮棠含在眼眶的泪被颠下来，说不上难过，他就是舍不得。
　　“赚了钱你想干什么？”

　　“打游戏！”一说起这个张扬就来劲，“打整晚的游戏，看电影！吃快餐，我妈之前不让我吃。你呢，你又不打游戏，你赚钱干嘛用的？”
　　阮棠：“买房子。”
　　张扬没这个概念，瞎问：“娶媳妇用？我妈说有房子好娶媳妇。”
　　阮棠：“不娶媳妇，我就想……就想有个落脚的地方，再贪心一点的话，我还想有个人陪我。”
　　张扬还是没懂。

　　正此时，“工人”装好货，拍拍车窗，示意阮棠可以出发了。

　　阮棠哭着笑，对张扬说：“要是我俩够幸运，回来后我请你吃快餐玩游戏，等我买了房子还请你去我家做客！我跟你说过吗，宣哥做饭特好吃！”

　　张扬认为阮棠大抵是疯了，尽说些不着边的话，好在他见过“世面”，知道有两把刷子的人脑袋多少有点不正常，不然不帅。
　　“宣哥是谁？”

　　阮棠：“宣哥是……”

　　——

　　临近21点，线人传回了大致交易地点，李海峰带人提前扎点，躲在半人高的草丛里，等待货物的到来。

　　暴雨如注，可见度降到不足一米，李海峰紧盯着那条泥泞的小路，不久后，几辆车跌跌撞撞驶来，车灯撕裂黑暗，车上的几个小伙子有说有笑，还不知道前方有人在等他们。

　　车又向前开了百来米，直到开不动了才停下。有人蹿出头看一眼，恰巧看到接货的车缓缓驶来。

　　李海峰屏息以待，掐准时机一声令下，霎时草丛里如炸沸的油锅，数条矫健的身影蹿出，迅速朝目标车辆靠近。

　　运货的小混混心道不好，一时间做鸟兽散，朝四面八方跑开，可业余的哪干得过专业的，一声枪.响就吓得他们忘了自己姓什么，呆呆地定在原地。

　　警方快速控制了所有送货人员，挨个一看，全是些年纪不大的精神小伙，有人吓得抱头痛哭，张嘴喊着“妈”。

　　李海峰心觉不对，踩过湿淋淋的草丛去到货车旁，掀开箱子一看，骇然色变！

　　——

　　另一边，阮棠和张扬下了山。

　　暴雨击打着车窗，张扬边开车边听阮棠哭，心里越发没底，主要吧，他觉得干大事的人怎么会是个嘤嘤怪呢？
　　更重要的是，荒凉的小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张扬明明记得阮棠找了十来个人，可真到干事这天，张扬一个也没见着，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张扬咽咽喉咙，小声问：“大大哥，其他人呢，不是说一起运货吗，咋不见他们来？”
　　阮棠擦干眼泪，从表情上看他比张扬还懵：“他们？谁？”
　　张扬：“！”

　　“哦，他们，”阮棠似乎才想起还有其他人，“他们运货啊，跟咱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张扬心里咯噔一下，手心出了汗。他想打退堂鼓，毕竟单独和一个认识没几天的陌生人共事，他心里悬吊吊的。

　　张扬：“大哥，我……”

　　阮棠蓦地仰起脸，拿一双通红的眼瞪他：“你什么？！”

　　张扬在象牙塔里待惯了，这辈子没见过太奇怪的人，一看阮棠的表情，吓得想哭，凭着股中二气大胆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我……我想回家。”

　　阮棠“嗯”一声：“我也想回家。”
　　然后没下文了。

　　张扬皱着脸，越往前开越阴森，他骇得手都在抖：“我想回家，我不想干了！我要回家！”

　　阮棠没回答，兀自从车座下拿出一个防水的皮质包，从里抓出一把钞票，哗啦洒下，跟天女散花似的。
　　“回家干嘛呀？”阮棠咯咯笑，“是不是钱不够，给你，这些都给你。”
　　说完，他又神经质地拿出一只空包，展示给张扬看：“知道这包又是干嘛的吗？”

　　张扬已啜泣出声。

　　“装钱的，”阮棠自问自答，“装钱用的！把货送到了，就能拿尾款！”
　　龙哥跟他说，给他的尾款从买家给的货款里扣，一手交货一手交钱，不用再回工厂，至于龙哥和买家怎么交涉的，他管不着。
　　阮棠觉得行。

　　“开车，”阮棠厉声道，“你不是想打游戏想吃快餐吗？想的话就快开！”

　　张扬不知所措，叫出了声，可下一秒脑袋就被一个冰冷的圆柱物抵住。
　　张扬当即骇得松开方向盘护住头部，车像无头苍蝇，在不平整的路上瞎蹿，“轰”地撞到树干。

　　阮棠跟着一颠，也慌了，死死抵住张扬的头：“我让你开车，你怎么开的？！还想不想回去了？！”
　　张扬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什么叫变脸如变天，翻脸如翻书，更怕了。

　　阮棠扶着方向盘，语气又软下来，柔声安慰他：“好好开车，待会儿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

　　李海峰要疯，他们逮住的是群社会青年，运的货是没经批准的化肥，接货的也不是正经人，两拨人甫一见面，谁都不认识谁，大眼瞪小眼，数脸懵逼，不仅如此，线人还联系不上，不知出了什么事。

　　货是假的，人是临时凑的，明显被耍了，这让李海峰感到恼火。

　　“我什么都不知道！”社会青年忙撇清嫌疑，“是有人叫兄弟们帮忙运货，我看是化肥，就答应了，运化肥犯法吗？”
　　李海峰：“谁让你们运的？”
　　青年：“一个人。”
　　李海峰满脸黑线：“叫什么？你们从哪取的货？”

　　“我怎么知道叫什么，老板咋会跟我说这么多？”青年道，“反正看着挺小的，比我还小，钱给够了我就运，化肥而已。取货是在……是在xx山的xx厂。”

　　李海峰记得那家厂，的确是卖化肥的，前些年因为生产不合格还被罚过款。

　　李海峰：“他找了你们几个人？”
　　青年：“十三个。”

　　李海峰点了数，发现只有十二个。李海峰问他：“你确定？”
　　青年作为“青龙帮”的老大，一眼扫过他的小弟们，是差一个，不过：
　　“还差个小张，他刚从学校出来，一会儿说要混社会，一会儿又受不了要回去读书，哦，前两天他跟我说他要回家了，我没管他，我‘青龙帮’也不是什么人都收，我尤其不喜欢上过学的——”

　　李海峰打断他：“走的那个叫什么？有没有跟你说他要去哪？”

　　——

　　张扬把车开进树林，深处立着几个人影，像在等他们。
　　阮棠眯着眼看，旋即解开安全带拿上皮包大步跨下车，临走前还把张扬绑了，防止这人搞事。

　　张扬手不能动嘴不能喊，瞪着牛眼“唔唔”吟叫，他看见阮棠走进雨幕中，同接货的说了些什么，接着又带人来验货。

　　阮棠浑身湿透，披着件稍大的皮夹克，他带着路，野草在他脚边簌簌而动，如鬼魅一般悄然降临。
　　走得近了，张扬才看清阮棠阴郁的脸，以及他身后的几个彪形大汉。有那么一瞬间，张扬以为自己要葬身于此，毕竟小绵羊落入狼堆，基本没得活，但阮棠只是匆匆掠他一眼，像在看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没啥感情。

　　货验了很久，张扬通过后视镜观察着后方的情况，几个壮汉很满意，确认没问题后赶紧叫人搬货撤离，阮棠也如愿以偿收获了满满一袋钞票。

　　交货过程顺利得出人意料，张扬至今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事情阮棠何为不一个人做，偏偏要拉他下水？
　　直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响，阮棠在雨中抬头，张扬恰好对上一双裹着风暴漩涡的眼，更读懂了阮棠唇边噙着的笑。

　　张扬记得阮棠说过，他跟他很像。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