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京久

10、Chapter 10

　　枪响越来越近，阮棠估摸着是接货的被发现了，他不想管，反正钱已经拿到了。现在他有几分钟的时间逃跑，再晚条子没准会找过来，可是跑了，终有一天条子还是会找来，除非“阮棠”死了。

　　他呆呆地看着张扬，这小子长了张娃娃脸，让人心生保护欲，尤其是哭着瑟缩到角落时，可怜极了，阮棠都快忍不住把他放了。

　　阮棠朝他伸出手，温柔地抚着他头顶：“你多大了？”

　　张扬被堵住了嘴，说不出话，腥咸的泪水淌过开裂的嘴角，刺痛难耐，可他顾不上，疯狂甩头试图摆脱阮棠的手。

　　阮棠：“你不要哭，我不会让你痛的。”

　　枪响还在继续，货车里也发出闷响，阮棠按着张扬的头，一次次往车窗上撞。
　　嘭！
　　嘭嘭！

　　车窗碎了，玻璃渣迸溅一地，风和雨猛地灌进来，张扬已神智不清，脸被割的血肉模糊，就算亲妈来了也认不出。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阮棠在哭，猫叫似的，克制又隐忍。

　　阮棠想了想，觉得杀掉“阮棠”不是个万全之策，因为他不确定条子到底有多少手段可用来分辨死者身份，或许一时半会儿辨别不出，那以后呢？
　　虽是这样想，手下却一点没留情，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死“阮棠”，重新活一遭。
　　他更加用力，车窗彻底爆碎，他的手也被划的稀烂。

　　濒死之际，张扬脑中闪过他母亲的脸，那操劳了半辈子的女人总爱叫他读书，其实仔细想来也不讨厌，毕竟他成绩烂得没底，只要多考几分就能得到奖励，可能是最新款的球鞋，也可能是顿火锅。
　　他想念温馨的家，他后悔赌气出来了，明明自己什么都有，为何还不满足？
　　他想回家。

　　嘭！

　　脑袋撞到车顶，忽得把张扬撞醒了，他在挣动间悄悄摸起块碎玻璃，一边受着折磨，一边割着腕上的绳子。

　　阮棠让雨水冲得挣不开眼，抬手抹，只一瞬间的疏忽，手里的张扬就费尽所有力气冲过来，尖锐的玻璃碎片擦着他脖颈而过。

　　阮棠没料到这人还挺硬气，他生气了，拔出枪，张扬也是殊死一搏，发疯一般扑向阮棠，找准机会挥出一拳！

　　阮棠吃痛，生死时刻还不忘护着身上的皮夹克，他脚下一踉跄，栽倒在泥地。
　　张扬红了眼，宛若另一个阮棠，握着玻璃碎片横劈而下。
　　利刃在阮棠瞳眸里无限放大，那一刻他竟犹豫了，想潦草结束这一切。

　　——

　　雨似乎不会停了，夜越深下得越大，半夜还打起了雷。
　　陆宣睡得不安稳，梦里的阮棠一直在问他“佛渡不了的人，死后会去哪里”？
　　陆宣说：“有家的人回家，没家的找个好人家投胎，下辈子好好过。”
　　阮棠站在雨中，一如平时那般开心地笑：“那我不怕了。”

　　几道惊雷劈下，陆宣遽然惊醒，冷汗濡湿衣襟。他摸摸身侧冷冰冰的床单，心跳没由地加快，脑海里还残存着阮棠被一刹天光映亮的脸。

　　“我想回家。”阮棠又不想死了，表情变得狰狞，千钧一发之际徒手接住刺来的玻璃，屈腿重击在张扬腹部。

　　两人在泥地滚了十几遭，阮棠心知得尽快解决这人，不然等条子来了就麻烦了。他顺手抄起块石头，狂砸张扬头部。
　　张扬本来就体力不济精神萎靡，可一想到他妈，总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他没了章法，握紧玻璃碎片乱刺一通，次次带起利刃破空之声。

　　两人似原始野兽般扭打在一起，几个回合下来谁也没捡着便宜。阮棠正在气头上，不管不顾地搬起石头砸下，张扬没躲过，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

　　他借着闪电看清了对方眼里的血色，意外的，这人还在哭，泪、雨、血在他脸上划出数道斑驳的痕迹，生出一种极强的割裂感。

　　阮棠近乎哀求道：“你死好不好？我替你活。”

　　张扬没回答，咬紧牙关。

　　可能是见张扬太像幻想中的自己的缘故，阮棠心下一狠，决定给他个痛快，手起石落！
　　嘭！
　　一泼血光爆溅开来，红的白的浇了阮棠一身，但很快又让雨水冲刷干净了，与此同时，阮棠腹部一阵钝痛，温热的液体从他体内流失，导致眼前一花。

　　张扬瞪大着眼，不甘心与不可置信让他表现得淋漓尽致，不过他再也不会动了，这极具观赏性的表情将跟着他进坟墓，他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大概就是在死前，把玻璃捅进了坏人的腹部。

　　阮棠花一秒平静下来，轻轻拨开张扬握着玻璃的手，大大方方让凶器留在他体内，避免突然拔.出引发血崩。
　　他在赌，赌他和张扬谁会赢，结果显而易见，他赢了，所以受伤也没关系。

　　他把张扬扛上车，把枪留给对方，又抓了把钱仔仔细细盖住对方面目全非的脸，就像埋葬自己一样。
　　许是觉得不够，除了皮夹克，阮棠把身上的东西全给他了，手机、小玩意儿以及花钱买来的驾照。

　　张扬替他死，不管成功与否，他都打算替张扬活，或者说，活成“张扬”。
　　阮棠不多做逗留，安顿好张扬后便扛着他的皮包消失在雨夜里，所经之处淌下血迹，好在雨很大，痕迹一会儿就消失了。

　　——

　　陆宣睡不着，站在阳台抽烟。
　　深夜的城市正在酣睡，万家灯火均以熄灭，只剩几盏稀薄的路灯，在雨幕中晕得像滩雾，偶尔有几只流浪猫穿梭而过，焦急地寻找避雨处。

　　一支烟尽了，猫没了踪影，大概是找到落脚点了吧——陆宣想。
　　他正欲回房，余光又瞥见来了另一只猫。那猫不避雨，穿着件不合身的衣服，脚边放着两只皮包，静默地立在楼下，挑眼上望。

　　陆宣以为看错了，但哪怕是假的，哪怕是幻觉他也愿意去赴一场易碎的梦。
　　他夺门而出，三步并一步冲下楼，顾不上滂沱大雨，趿着拖鞋狂奔。

　　阮棠原本只想来看看这个住了一月不到的家，顺便悄悄给陆宣留点东西，他什么都没有，只有钱，就当还陆宣的生活费。
　　然而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想，他以为这个点陆宣已经睡了，可突然冲出的身影扰乱了他的分寸。
　　他慌忙扔下一个袋子，转身想走，不巧腹部的伤口拖慢他的步伐，每一步都走得蹒跚。

　　“你要去哪？！”陆宣吼叫着跑过来拉住阮棠的手，邻居家的孩子被吼醒了，哇哇大哭，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谁在哭，“你想去哪，除了这你还能去哪？！”

　　寒夜里，再见故人的阮棠情绪倾泄而出，剧痛使他脚下不稳，软软靠在陆宣肩头，如往常那般嘟囔道：“你凶我。”

　　陆宣却不管他的撒娇，极力压低声音，掰正他的头，像在教训一个离家出走的坏孩子：“你去哪了？你干嘛不回来？！”

　　阮棠被他吼得一懵，语无伦次：“我……”

　　“你知不知道李海峰在找你？”陆宣揪着他衣领，迫使他直视自己，“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又没死，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阮棠在他手里挣动着：“宣哥，我疼。”

　　“你为什么不回来？！利用完我就想走，没这个道理！”

　　伤口被拉扯，阮棠痛得极速抽吸：“放开我，我好疼。我……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回不来，我好疼呀……”

　　陆宣这才放松力道，捧起阮棠的脸，看清阮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上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肚子还插着柄玻璃，瞬间又气又怒。
　　“你又干了什么？你跟了我那么久，为什么还没学会怎么活啊？！”

　　阮棠坚持不住了，踉跄着仰头往后倒，在他脚下是一滩糜烂的红，像只饱满的水果被榨干了汁，只剩副四不像的皮。

　　陆宣慌了，拉起他：“走，我带你去医院。”
　　阮棠：“我不去。”
　　“那你想怎样？”陆宣直接用抱的，“就在这躺着？你会死的，你不是不想死吗？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阮棠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陆宣，攥紧他的包：“我不去！”
　　“你不要任性！”
　　“我不去，我害怕，这种……这种伤不能去医院，我害怕……”阮棠靠在包上，已经没有哭的力气了，单薄得雨水都能冲毀他，“不去，去了会被抓的，我不要。”
　　陆宣：“你不要？你害怕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啊？！为什么不能好好活？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又跑了？为什么回来了又不听话？你想要我怎样？！”

　　声声质问被大雨冲散，陆宣扶额，睨着地上的一滩烂泥心情复杂。他一边盼着阮棠回来，一边又希望他不要再来打扰他，可不管如何，他都不想看到一个这样的阮棠。
　　他所认识的阮棠没心没肺，没皮没脸，会缠着他买好吃的好玩的，一顿烧烤就能哄得人找不着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破败又罪恶。

　　“不想去医院是吧？那好，”陆宣抹净脸，妥协了，弯腰把人揣进怀中，“那咱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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