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Chapter 16 ...
-
美梦突然醒了,阮棠以为他会怕,可是他没有,他内心平静的如一汪死水,握着涩口的石榴静默地站着,与李海峰遥遥对望。
片刻后,他说:“可是我还要回家吃晚饭,家里有人在等我。”
“我不是叫你们秋分之后再来吗?我的围巾还没织完。”
“我不跟你走,你要杀我,我想留在这里。”
李海峰一时无语,他没和阮棠正面对峙过,在他的想象里,如果他和阮棠碰上了,肯定少不了一场枪林弹雨,可事实上,对方像个任性的孩子,跟他说什么,他都只回答“我要回家吃晚饭”。
李海峰:“吃完晚饭你就会跟我走?”
阮棠摇摇头:“我还想等秋分。”
李海峰:“为什么?”
阮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海峰笑笑,在兜里摸着东西:“那我没法让你回去吃晚饭。”
此时天已擦黑,阮棠借着微弱的暮光看清李海峰手里的枪。
他问:“如果我跟你走的话,你们会杀了我吗?”
李海峰一愣,答道:“你在伤害别人的时候就该明白你的下场,法律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阮棠:“那我死了,会去哪?”
李海峰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跟一个逃犯说这么多,大概是因为对方孩子气的脸上挂着泪。看来外界的传言是真的,帮大毒枭办事的人有着极强的欺骗性,亦或者又是假的,阮棠生来就这样,他只是不懂,等懂的时候又太迟了。
“死了……有家属的会还给家属,我知道你,你没有家属……陆宣不算,那么就会捐给医学院做解刨。”
闻言,姗姗来迟的恐惧铺天盖地地笼罩着阮棠,他开始抽泣,夹着尖锐的笑声:“那我不跟你走,我要回家了。”
说完,阮棠的身影在沉沉暮色中越缩越小。
——
陆宣从城里回来,车停在紧闭的店门外,他卸下石榴,熟稔地打开大门将货搬进去,店里没人,只有被关了半天的小橘喵喵叫着蹭他裤腿。
陆宣撸撸猫头,问:“你爹呢?你爹又把你扔家里自个儿出去玩儿了?”
小橘叫得更大声,似乎在告阮棠的状。
陆宣安抚好猫,出门找了隔壁店铺的老板,问:“叔,您见着我弟弟没?”
老板笑道:“你弟下午就跑了,没看他回来。你弟多大啊,咋这么爱玩儿?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带孩子了。”
陆宣解释道:“他以前没玩过,见什么都稀罕得不行。您看见他往哪边跑了?”
老板扬扬下巴:“往东边跑的,你去找找看。”
陆宣回店收拾好东西,拿上手电,想了想,又拿了个石榴,往东边走。
他想,等找到阮棠,肯定很晚了,晚饭也没法做了,他打算带阮棠下馆子,西街开了家新店,卖火锅的,据说是连锁店,以前只在城里开。
陆宣去趟县城,也发现好多连锁店,就连卖蛋糕的那家也是连锁的,他问了,连锁店一般由一家主店发展,再招合作商,分成配货都有讲究。
他倒不打算开连锁店,和阮棠守着家小店就挺好的了,等店打烊,他回家给阮棠下碗面当宵夜,再算算今日收入,洗漱完躺床上,看阮棠满脸单纯地讲荤段子,他觉得这样的日子他可以过辈子。
——
李海峰追着阮棠跑了很远,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路愈发不好走,天色又暗,他连着摔了几跤,却不敢停,怕一停阮棠就跑没影了。
他听到夜风中夹着抽噎声,不远处还有流水声,想来是附近有条河,万一阮棠潜进河里,那就难找了。
“阮棠!”李海峰大喊道,“你还想跑哪去?!”
前方的人脚步没停。
李海峰:“你不是想回家吃晚饭吗?你跟我走,我等你吃完饭。”
阮棠身形一顿,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真的?可是你守着我我吃不下去。”
“你只想抓我,我不是想吃晚饭,我想回家,我才不要去医学院!”
阮棠又开始跑,到底年轻,跑得很快:“凭什么宣哥不算我家属啊?!你又想抓我,又不让我回家,我才不干!”
李海峰跟在后边追,气喘道:“领人需要家属签字,他没法签。”
“要是他真是你家属,他这辈子就算完了。”
“你知道他考试通过了吗?他带着你,没法进大企业工作,说不定还会留下记录,要是别人知道他带个逃犯跑了,他这辈子都进不了好单位了,你想看他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阮棠跑到河边,湿软的淤泥拉住他的脚,他怔怔回头,说:“不想。”
“我走了的话,他一个人搬货看店忙不过来的。”
李海峰朝他伸出手:“那你跟我走,跟我回去,他就能重新回宁城,拿上他的证书进个好单位,每天上八个小时的班,很轻松的,工资也高,过几年就能买大房子。”
阮棠:“他会结婚生子吗?”
李海峰:“可能会,有好工作和房子很多姑娘都愿意跟着他。”
阮棠:“这样就有人陪他了。”
他垂下眼皮,声音带着哭腔:“那我呢?”
“你……”李海峰哽住了,他回答不上来,他尝试找过阮棠的家人,后来发现压根找不着,这个人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就这样了还吵着要回家。
“你会去个好地方。”
阮棠:“不会下地狱?”
李海峰:“你连杀人都不怕,还怕下地狱啊?”
他听见阮棠哭,连忙改口:“没有地狱,也没有天堂。阮棠,你跟我走,我带你回去见陆宣。”
“我不!”阮棠嘶吼着,“你骗我!你想抓我,还想送我去医学院!”
他往后退,一脚踩进冰冷的河水中:“你不会把我还给陆宣,他会结婚生子,到时候他也会不要我!我哪都不去,我哪都去不了,我就要留在这,我不会跟你走的!”
阮棠神经质地抓着头发:“我说让你们秋分之后再来,为什么不听?!他们死了就死了,可我要活!狗屁的公平,以前没人跟我说公平,我活不好了,你来跟我说公平,谁对我公平过?!”
“阮棠,你听我说——”李海峰还欲再劝,忽听“噗通”一声,是阮棠下水了。
沉沉的水面黑得像墨,人潜入其中,瞬间没了踪影,李海峰暗道不好,紧盯泛起的涟漪,沿着河岸一路追。
他不确定如果这次让阮棠跑了,这人又会去哪里,犯什么事,慌乱之下,他拔.出枪。
——
陆宣听到了枪声。
他站在阮棠提过的石榴树下,栖息在树上的鸟儿被枪响惊飞,一去不回。
其实小镇偶尔也会有枪响,那是农户用土.枪在打鸟,每每响起,不管阮棠睡得有多熟都会被惊醒。
这时陆宣会安慰他:“没事的,是在打鸟,没事的。”
渐渐地,阮棠不再害怕枪响,只是每次听见,他的表情都如释重负,好像射中的不是他,所以他又重新活了一遍。
然而陆宣明白,农户不会在可见度低得可怜的夜间打鸟,那声枪响,昭示着有事情发生。
陆宣的心跳没由地漏了两拍,他在崎岖的山路上狂奔,试图去抓住美梦的尾巴,让梦不要醒。
——
枪响过后,河里蓦地涌出血色,李海峰下河去捞,只掬到捧带着腥味的河水。
阮棠如一尾随波逐流的鱼,消失在山青水秀间。
阮棠本可以再游一段,可胸口的剧痛令他顿时失了力气,他挣扎着爬上岸,快速没入野草丛中。
草长得太高了,挡住了视线,他穿梭其中,恍若进入一个迷宫,前后左右全是人高的草,他找不着路了,更不知道往哪走能回家。
这具身体真的累了,他跌倒在草丛里,涌出的血液润湿一方土地,草因此摆动着,似乎在欢呼雀跃。
阮棠不想跑了,早就不想跑了,他想留在希镇,留在陆宣生出的地方,下辈子他也要出生在这里,如果……如果不能出生,他就做野草,长在河边,不用担心衣食住行,每天汲取点水分,晒晒太阳就能肆意生长,他喜欢这样的日子。
阮棠困得不行,痛感麻痹了他的所有神经,其实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身体轻飘飘的,好像卸下千斤重担,轻得快要飞走了。
他从未这样轻松过,他总是在跑,不停地跑,宁城和希镇是他唯二想要扎根的地方,可能他太贪心了,所有受到了惩罚。
阮棠的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不知为什么,他能想到的只有那个由200块钱开始的错误。
他听见陆宣说:“你找我干啥啊?你爹你妈呢?”
陆宣说:“不许偷不许抢,欠我的钱我允许你慢慢还。”
陆宣还说:“有住的地方吗?没有就先去我那将就一晚,你睡地上,别跟我抢床!”
他又听见陆宣说:“我在。”
阮棠迷迷糊糊间叫着陆宣的名字,而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回答他,他以为是幻觉,用尽所有力气对那个幻影说:
“宣哥,我回不了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