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京久

15、Chapter 15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夏末，西瓜不甜了，暑热散了，九月初连着下了几场雨，天气毫无预兆地变凉了。

　　清晨，阮棠披着外套出来，同陆宣一起挤在厨房准备早餐，可注意力总被外头的雨声扰乱。
　　阮棠侧头看雨，突然说：“宣哥，秋天了，你的生日快到了。”
　　陆宣煎着鸡蛋：“你的生日也快到了。”
　　阮棠：“我今年几岁？”
　　“唔……”陆宣想了想，“去年除夕放鞭炮的时候你说你七岁，那今年八岁。”
　　阮棠咯咯笑：“那蛋糕点八支蜡烛。今年我们还一起过生日吗？”
　　陆宣：“过啊，跟我一起过。”
　　阮棠高兴了，圈着陆宣的腰：“你还会送我礼物吗？”
　　“送，”陆宣把早饭摆好盘，“你想要什么都行。行了，洗手吃饭吧，待会儿我要去拉货，下雨了，你要不想出门就在家待着，这种天气应该没什么人。”

　　吃完早饭，阮棠送走陆宣，琢磨片刻，还是去了店里。昨晚的雨有些大，店门口积了水，阮棠扫完水，一如既往地坐门口发呆。

　　如果没有客人的话，他可以听着歌发一整天的呆。小镇的生活节奏很慢，不用掐点挤公交，也不用担心上班迟到，更不用害怕乱七八糟的人找他，时间在这里被拉长，长到在宁城发生的事恍若隔世。
　　他快记不清那个雨夜，也快想不起李海峰是谁，他总感觉那些人那些事是出现在他的上辈子，而这辈子，他只记得陆宣。

　　哔哔——
　　突如其来的喇叭声打断阮棠的胡思乱想，原是陆宣绕了一圈没找到想要的货，路过店门时恰好看见阮棠在。
　　陆宣问：“不是让你在家待着吗？下雨天没人的。”

　　陆宣赶着去下个地方，简单嘱咐两句后又走了。

　　阮棠搬着板凳坐到里间，避免雨飘湿他。他听着歌，逗逗小橘，小半天过去了，的确没人来。他看看时间，此时已快到中午，打算先回去做饭，等陆宣回来了就能直接开饭。
　　他拿上卷帘门的钥匙，正准备关门，恰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是有人来了。

　　——男人撑着把折叠伞，身上穿着城里才有卖的户外冲锋衣和球鞋，站在店门口观望片刻，问：“有石榴吗？”

　　阮棠打量着他：“没有。”
　　男人皱眉，想想买别的也行：“那给我称两斤油桃。”

　　男人说是要油桃，却不亲自挑，阮棠只好拿只塑料袋，给他挑个大的。
　　阮棠弯腰的瞬间，他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男人问他：“就你一个人看店，你不上学？你家大人呢？”

　　由于阮棠的长相偏稚嫩，刚开始开店时，客人也总爱问他“你家大人呢”？
　　阮棠：“大人出门了，我不上学。”
　　说完，他听到了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像钥匙在响。

　　阮棠不挑桃子了，握着水果刀，切下小块油桃递给男人：“你先尝尝，觉得甜再买。”
　　“啊？啊～”男人看那把明晃晃的水果刀指向自己，愣了一下，随后拿过油桃塞嘴里，“甜，甜的，多给我来两斤。”
　　他说：“这不快过中秋了吗？我回老家看看，不能空手回去啊，雨天店铺都没开，就你们一家开着，你多给我称两斤吧，家里小孩爱吃。”

　　阮棠没听男人多余的解释，兀自挑着水果，称好称给他：“五块五。”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想要石榴的话，等秋分之后再来。”

　　——

　　过后的半月又下了几场雨，陆宣趁着空闲跑批发市场跑了几趟，都没有找着像宁城那样个大饱满的石榴。石榴在小镇属于稀罕水果，价钱贵不说，皮还难剥籽也难吐，因此比起石榴，人们更偏爱洗洗就能吃的桃子苹果之类的。
　　小镇周边倒是有颗石榴树，是阮棠出门溜达时发现的，不过石榴树没施肥，结的果又硬又涩，他打算过段时间再去看看。

　　没有石榴，陆宣心里空落落的，他之前就说，给阮棠开家水果店石榴管够，结果地方太小，压根没得卖。
　　陆宣：“过两天我去县里看看。”

　　阮棠在织围巾，技术是跟前来撸猫的女学生学的，他学东西快，织得有模有样。

　　陆宣见他不回答，又问：“你织围巾干嘛？打算做贤妻良母？”
　　阮棠睨他一眼：“织来送你，送你的生日礼物，这样冬天你就不会冷了，马上就秋分了，我得织快点。”

　　陆宣团起被小橘玩乱的毛线球：“那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我去县上给你买。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我们去逛逛商场。”

　　阮棠手里的针上下翻飞：“不去，我很忙。”
　　“我哪也不去了，就待在这里。”

　　——

　　这天，陆宣准备去趟县里，临走前问阮棠：“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县里有商场和电玩城。”
　　阮棠啃着桃子，黏糊糊的汁水流了他一手。他看着店门外来来往往的行人，总感觉越临近中秋回乡过节的人就越多，路边还停着几辆小汽车。

　　阮棠：“我不去县里，好远的。”
　　陆宣：“你以前不总想着出去玩儿吗？”
　　阮棠伸了个懒腰，软绵绵地靠在摇椅扶手：“我觉得乡下也挺好玩的。”

　　陆宣懂了，这人走过太多地方，县城里的东西已经不能吸引他了，他更喜欢伙着群小孩下田摸鱼，上树掏鸟窝。有时野得忘乎所以，陆宣还得去找他回来。

　　陆宣掌着他脑袋，问：“说吧，今天你又想跑哪野？”
　　阮棠用头顶蹭着陆宣掌心：“我要去看看那颗石榴树，应该熟了，前段时间我给它施过肥，嘿嘿。”

　　陆宣揉着眉心，大抵懂了阮棠说的施肥是怎么个施法，一句“你知不知羞”卡在喉咙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宣：“行吧，别跑远了，到点记得回来。”
　　阮棠：“好，晚上十点之前我肯定回来。”
　　陆宣拍拍他脑袋：“还十点，十点街上的铺子都关门了，你当你还在上班呢？晚饭之前回来。对了，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的，我给你买。”

　　阮棠想了想：“带个套，香香的那种。”
　　陆宣实在没忍住，给他一巴掌：“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呢？”
　　哪知阮棠溜得贼快，笑嘻嘻地说：“计划生育管得严，必须要准备着。”

　　越说越离谱，更离谱的是陆宣既然顺着他的话深想了一下，要是有个小孩的话……额……应该还不错，可阮棠就是小孩啊，一个马上八岁的小孩。
　　陆宣：“计划生育管不着咱俩。”
　　阮棠：“对的对的，管不着，可我就喜欢香香的那种。”
　　陆宣：“我给你买瓶香水好不好啊？整天都是香的。”

　　——

　　陆宣去了县里，县城比不上宁城，相较于镇上又很大，有琳琅满目的商品和稀罕水果。
　　陆宣最先去了批发市场，找着了镇上没有的石榴，他买了五箱，想着存冰箱够阮棠吃了，不够的话再来买。

　　后备箱被压地沉甸甸的，陆宣开着车在街上闲逛，想找个稀奇玩意儿送阮棠当生日礼物。说来挺惭愧，他其实不知道阮棠喜欢什么，一问阮棠就说“我喜欢希镇”。
　　可陆宣又不能把镇买下来送他。

　　最后陆宣找着家蛋糕店，店面装潢很漂亮，橱窗里摆着可口诱人的蛋糕，陆宣指指一只巧克力蛋糕，说：“要这个。”

　　店员满面笑容，解释道：“先生，这个是模型，要这个款的话需要现做。”
　　陆宣挠挠脑袋：“现做需要多久？秋分前能做好吗？要不我等你做好带回去放冰箱？”
　　店员：“放冰箱会影响口感，而且现在不是冬天，巧克力容易融化，建议你先订，等秋分那天再来取，回家就能吃。”

　　陆宣心说买个生日蛋糕还挺麻烦，可镇上卖的全是腻乎乎的奶油蛋糕，阮棠不爱吃。
　　陆宣：“行吧，那我秋分那天来取，我开车过来要两个小时，大概中午到。”
　　“对了，能不能多放点巧克力碎？”
　　“能不能放点水果？我单独付你钱。”
　　“包装漂亮一点，要八支蜡烛。”

　　陆宣跟店员交涉好，又满城找香香的东西。
　　他不知道在未来，想买东西只要拿着手机下单就行了，一部手机便能买着全球各地的商品，吃的用的，不用再为了买石榴买蛋糕来回奔波四小时。
　　可正因这四小时，才显得收礼物的人有多么重要。

　　——

　　阮棠蹦达到了乡下，去看看那颗被他施过肥的石榴树，石榴树一点不懂事，树上的果子还是焉嗒嗒的，阮棠不甘心，摘下一颗放嘴里啃，涩得他差点当场去世。

　　他扔掉啃掉一口的石榴，重新摘一颗，打算拿回家催熟。有时陆宣怕水果坏，会进一批没熟的，等到要卖的时候再和苹果放一起催熟，他觉得这法子不错。

　　正此时，他听到有人叫他，是村里的小孩们。
　　小孩读小学，放学放得早，回家路上边玩边走，阮棠经常碰上他们，久而久之就熟了。

　　小孩说要去跳房子，问阮棠去不去。
　　阮棠看看天色，还不算晚，再玩一个小时回家刚刚好：“我只能玩一个小时，晚饭前我得回家。”
　　小孩哪管这么多，拉上他就跑。

　　几人找了块沙地，小孩递给阮棠一根树枝，要阮棠画格子。
　　阮棠不会画，一脸懵：“格子怎么画？”
　　小孩震惊了：“你不会画啊？”
　　童言无忌，小孩想起他奶奶说的话，不带任何贬低地说：“我奶奶告诉我你是个傻子，真的啊？”

　　阮棠脸一垮：“我只是没玩过跳房子。”
　　小孩：“那你小时候玩什么？弹珠？纸牌？”
　　阮棠想了想，他对小时候的记忆仅限于吃不饱的一日三餐，再大点，耳边又充斥着龙哥洗脑般的狗屁言论，他的小时候被垃圾和刺鼻的化学物品臭味埋没了。

　　小孩一看他表情就明白阮棠啥也不会玩，便学着大人的模样轻叹口气，拿过树枝教阮棠画格子。
　　“这样画，单个的格子只能单脚站立，两个格子就双脚，几个人猜拳，谁赢了就前进一格，最先走完格子的人就赢了，但你要是踩线或者没站稳脚沾地了，也算输。”

　　好在阮棠学什么都快，小孩也不介意他是个傻子，孩子总是很简单，愿意跟傻子玩。

　　等到秋日余晖薄薄地铺满乡间小路，不远处的农家升起袅袅炊烟，阮棠已跳得满头大汗，几人玩得正起劲，俨然忘了该回家吃晚饭了。
　　几个阿婆出来找孙子，边喊边将手里的竹条挥得呼呼作响，小孩们一听这声音，浑身炸毛，跟捅了马蜂窝似的，抓起扔老远的书包做鸟兽散。

　　人一瞬间跑了个精光，阮棠还单脚站在格子里，看着小孩跑远的身影，想起他也该回家了。
　　他捡起滚了灰的石榴，在衣服上擦两下，忽然，身后有人叫他。
　　“阮棠。”

　　阮棠以为陆宣来接他了，可下一秒反应过来，陆宣不会这样叫他，知道他真名又爱叫他全名的只有一人。

　　——李海峰忘了自己翻了几座山才找到这里，去年，他在行动中捉了买家队伍里的一个人，问出送货的是个年轻人，长得很小，至于名字不清楚，一天后，他又在交易地点附近发现一具尸体，让买家认，买家说就是这人，身高发型着装全对得上，脸虽然毀了，但依稀能看出稚嫩。

　　所有人都说阮棠死了，李海峰不信，奈何没有可比对的生物检材，死者究竟是谁成了个迷。直到有一天，一个妇女来报案，说自己儿子失踪好几个月了，李海峰才意识到，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此后，李海峰跑了几趟，问阮棠的邻居，又依照死者张扬生前的样子画出了阮棠的模拟画像。画像贴满宁城的大街小巷，附带高额悬赏金，然而几个月过去了，毫无线索。
　　李海峰没办法，接着查了同阮棠一起消失的陆宣的资料，正在查的过程中，九月中旬来了个人，男人说他在宁城打工，回老家时看到一个和画像上的逃犯长得很像的人，人在千里之外的希镇。

　　李海峰一路走一边打听，得知阮棠来希镇后没有犯案，每天都守着他和陆宣的水果店。他将车停在水果店对面，看阮棠和陆宣聊天，脚边还躺了只大胖橘。
　　他们像普通人一样，过着普通的日子，阮棠笑起来很好看，仿佛那些血淋淋的事情都与他无关。可李海峰放不下，放不下死去的队友和过早结束生命的张扬。

　　他跟着阮棠，看阮棠跳房子，想着等人跳完再抓，不然阮棠没机会玩跳房子了。

　　“玩够了吗？”李海峰前进几步，踩乱了地上的格子，“玩够了就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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