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京久

12、Chapter 12

　　陆宣一夜没睡，昨天夜里，他怎么都叫不醒阮棠，慌慌张张找到旅馆老板，好在老板年轻时也是个道中人，年纪一大开个黑旅馆怪人怪事见得多了，没多问就找来个没有执照的赤脚医生。

　　虽然老板和医生再三保证不会对外透露半个字，但陆宣还是不放心。等阮棠好点了，他拿上外套匆匆出门。

　　天将亮，整座城市逐渐苏醒，卖早饭的大爷蹬着辆破三轮一路吆喝，喊醒了无数人的美梦。
　　陆宣顺道买了早餐，又去学校附近买了张地图，做完这一切，打个车去几公里外的地下卖场租了辆黑车，小车比摩托跑得远，能带阮棠去很远的地方。
　　等他开车回到旅馆，天彻底亮了，成双成对的真假情侣从旅馆出来，陆宣在声声打情骂俏中穿梭而过，回房叫阮棠。

　　阮棠的脸色比昨晚好点，正呆呆地望着褪皮的天花板发呆，听到开门声，他下意识想跑，等看清来人后才轻轻喊了句“宣哥”。

　　陆宣把早饭递给他：“起来吃点东西，吃完咱们去别的地方。”
　　阮棠小口咬着包子，没多问：“好。”

　　陆宣坐床边看地图，在想去哪比较合适。阮棠好奇，伸长脖子瞅。

　　陆宣扭头问他：“你想去哪？”
　　阮棠不挑：“都可以，你去哪我就去哪。”
　　陆宣：“你没有想去的地方？”

　　阮棠想了想，该去的地方他都去过了，每次帮龙哥办完事，他就会拿上钱去另一个地方躲一阵子，见过北方的山，也遇过南方的水，都挺没意思的，直到来到宁城，这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这里破败的街道好看，灰色的大楼好看，冬天光秃秃的树也好看，亦或者是因为陆宣好看，所以去哪都没关系，有这个人在就行。
　　但非要选个地方的话，他想去：“我想去你家。”

　　陆宣一愣：“我家？”
　　阮棠：“嗯，你家。”

　　陆宣对家的概念很模糊，他出生在一个小镇上，没几年父亲就因着母亲嗜赌离了婚，女人一下子没了收入，为还赌债抵了房子，又带着几岁的他南下打工，再也没回去过，他只记得小镇的名字，却不记得它的样子。

　　陆宣沉默片刻，说：“那就去。”

　　——

　　一个人带着另一个亡命之徒跑路，陆宣在很多年后回忆起这事，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或许他该带阮棠跑更远一点，他本一无所有，带上阮棠就算举家搬迁了，为什么不再慎重一点呢？

　　两人没带多少行李，就一个包，上路轻便，陆宣怕阮棠经不起颠簸，将他安置在后排座躺着，身下垫了新买的毛毯，干净又柔软。

　　由于陆宣对路不熟悉，车开了整整五天才抵达希镇。

　　希镇很小，只有一条街，步行30分钟就能走完，这里交通闭塞、通讯不畅，久而久之留下了一堆老弱病残，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将小孩交给家里的老人抚养，街上的行人不是白发苍苍就是天真烂漫。

　　以前阮棠也去过落后小镇办事，不过那时他只是个匆匆过客，来不及品味人间烟火就忙着去往下一个地方。
　　甫一进希镇，他撑着身子往车窗外瞅，小镇不算热闹，街两边的商铺冷冷清清，好在此处物价低，铺子也是自家的，不用担心房租什么的，随便卖点东西便能保证温饱，没客人时坐门口听会曲儿，悠悠哉哉又过一天。

　　阮棠：“这里就是你家啊？挺好的。”
　　陆宣：“可这没有商场和电玩城，能习惯吗？”
　　阮棠：“那有烧烤吗？”
　　陆宣：“有的，我小时候就有，等夏天，一到晚上，街两边全是露天烧烤。”
　　阮棠：“那可以的。”

　　阮棠的伤口还是疼，他看了一会儿，又躺下了，幻想着以后的日子，不禁笑出了声。

　　陆宣：“你笑什么？”
　　“啊？”阮棠问，“我有笑吗？”
　　陆宣：“有，就在刚刚。”
　　阮棠：“哦，我在想夏天吃烧烤，我要喝五瓶啤酒！你不许再拦我。”
　　陆宣欣然同意：“可以。”
　　阮棠：“我们会一直住在这里吗？”
　　陆宣：“你想住多久住多久。”

　　可惜小镇不像宁城，找落脚点方便，陆宣开车兜了几圈，也没找着家旅馆或房屋中介，最后他听人说中学附近可能有房子出租，一些住乡下的家长想陪读，就会去租房子，可以问问学校的保安。

　　陆宣又去了学校，保安说附近有套房出租，房东进城了，不打算回来，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收点租金补贴家用。

　　陆宣让阮棠在车上等，自己跟保安上楼看房。
　　小地方有一点好，地价便宜，非寸土寸金，看的房子少说有百来平，三室两厅，主卧和客厅带个大阳台，朝南，一年四季都能晒到太阳。房子装修七成新，估计房东走得急，许多家电家具没搬走，买点生活用品就能直接入住。

　　保安跟他说，陪读的家长图便宜，这房子大装修也好，租金相较于其他贵了不少，所以半年也没租出去。
　　陆宣问他多少钱，保安比了个数，陆宣觉得行，比城里的房子便宜了一半不止，还大。

　　保安以为人不租，正打算推销一波，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赶忙回去联系房东。

　　临走时，陆宣叫住他，问了当地的房价，还让他问问房东房子卖不卖。

　　阮棠在车上等得无聊，快睡着之际陆宣下来了，一脸愉悦地叫他上楼看房子。

　　阮棠迷迷糊糊地问：“这么快就看好了？”
　　陆宣：“嗯，不快今晚没地方住，你想睡大马路吗？”
　　阮棠：“不想，马路很硬，晚上还有流浪狗乱跑乱叫，有时候流浪汉也会来，跟你抢地盘。”

　　陆宣听的笑容淡了下去，揉着阮棠的头：“没叫你睡大马路，走，我带你上去。”

　　陆宣当阮棠柔弱不能自理，直接用抱的，三楼不算高，阮棠也没挣扎，由他抱自己上楼。
　　此时正是傍晚，门一开，便看见散满夕阳的客厅，在客厅对面的那栋楼，有户人家正在做饭，饭香裹着小孩的嬉笑声飘进来，阮棠听了，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阮棠：“我喜欢这里。”
　　“喜欢就好，”陆宣把他放沙发上，“但是还不能住，我得去买被子和日用品。”
　　他去到厨房：“还有油米盐，锅也得买。”

　　阮棠：“我跟你一起去。”
　　陆宣：“你走得动吗？我抱个你还得拎东西，我走不动。你在家等我，我开车去，很快就回来。”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你不要乱跑。”

　　阮棠摇摇头：“我不跑了，我就在这。”
　　“……也不做坏事了，我等你回来。”

　　陆宣出门了，阮棠撑着墙去到阳台，看对面的那家人做饭，那对小夫妻应该是中学的老师，靠窗放着一摞教材，他们的小孩看不懂，扯来玩，被他爹狠狠教训了一顿，一下把小孩吓哭了，他妈疼孩子，又把他爹骂了一顿，一时间好不热闹。

　　阮棠回头看看自家明亮的客厅，在想有一天这里也会充满欢声调骂，陆宣做饭时会骂他偷吃不懂规矩，打扫卫生时又会笑他这么简单的活儿都不会做，想想也挺好的。
　　他好像真的累了，跑不动了，不想跑了，慢腾腾地挪回沙发躺下。

　　陆宣买东西买了很久，天黑也没回来。
　　阮棠抠着手指头等，甚至在想陆宣是不是跑路了，毕竟正常人都不会想和一个逃犯住一起，如果真的跑路了，他不会怪陆宣。

　　在他思绪神游到天际之前，令人心动的开门声终于响了，陆宣扛着大包小包进屋，说：“我回来了。”
　　阮棠立马收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嗔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怎么不跑？”

　　这话说得极其矛盾，跟阮棠以往“不行就杀”的处事风格完全不一样，他不会处理这种矛盾的感情。

　　好在陆宣跑了一天，累得不行，并没有留意阮棠后面的话。
　　他说：“晚上了，有些铺子关门了，我跑了好几个地方。”
　　他顿了顿，又说：“顺便去看了我小时候住的房子……”

　　阮棠的关注点忽然转向：“小时候？那房子还在吗？”
　　陆宣摆弄着锅碗瓢盆，厨房即刻就有样了：“还在，住了对老夫妻，小时候他们经常逗我，不过我走的时候太小了，长大变样了，他们不记得我，说我敲错门了。这样也好，没人认识我，也没人认识你，挺好。”

　　阮棠：“没关系，你敲我的门，我不会说你敲错了。”
　　陆宣被他逗笑：“你的门在哪？”
　　阮棠指指心脏，旋即手指下移，陆宣知道他又要开始推销自己了，连忙打住：“行了，过来把药吃了。”

　　阮棠脸一垮：“药？”
　　陆宣看着药品说明书：“我去了趟药店，人家说你这种伤很容易发炎感染，不能碰水，但是你碰了，要消炎。你不是怕痛吗？喏，我还买了止痛的，吃了就不痛了。”

　　阮棠直接扯过被子蒙住头：“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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