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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 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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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家,原本高度紧绷的阮棠彻底软下来,脖颈无力后仰着,眉头因为疼痛而蹙得极紧,原本红润的嘴唇也褪成苍白,要不是他还抱着包不肯撒手,否则陆宣都以为他死了。
那包浸了水,又被阮棠拖了一路,早就破烂不堪,一进屋,皮包彻底退休,底部“刺啦”一声裂开,钱哗哗散落,飘得到处都是。
陆宣这辈子虽是没见过这么多钱,但此刻也顾不上了,他抱着阮棠踩过满地的钞票,把人平放在沙发上。
阮棠浑身冰得不像话,躺在钱堆里像只破布娃娃,唯独一双手还有力,仍抱着包不放。
陆宣不敢开灯,进卧室拿了医药箱,把各个房间的窗帘拉紧了才回到沙发边。他想看看阮棠的伤,伸手去抢碍事的包,哪知阮棠攥得紧,压根不放。
“你松手!”
阮棠冻得神志不清,意识飘回到三年前的夏天,那时他在派出所,旁边坐着个被他打得头破血流的学生,学生家长抱着自家儿子哭,要赔钱,要道歉,派出所民警调解不好。
阮棠看那女人指着他鼻子叽里呱啦骂了大堆,竟没出息地哭了。
民警当他是未成年,下意识地护着,两边劝:“这位家长别激动。同学,你看你暂时也走不了,要不你联系你家长过来?”
阮棠哭得更凶了。
民警搞不懂咋回事,问他要身份证,没有,问家住哪,不知道。民警让人去查,阮棠一下止住眼泪,哽咽道:“……我有个哥哥。”
“那叫你哥来。”
电话打通了,阮棠抠着手指头等,无数次抬头看钟,他不知道那人会不会来,大概不会,但他必须等,否则被查会很麻烦。
等到太阳落了,夕阳覆满他单薄的肩膀,那人还是没来。
学生家长等得不耐烦,正要开启第二轮国粹输出,甫一张口,一个人影冲进来打断了她。
阮棠记得陆宣是19点49分来的,许是跑得急,陆宣脸上还淌着汗,无比震惊地瞪着他从天而降的冤种“弟弟”。
最后陆宣赔了对方200块钱,那是他一个月的工钱。
陆宣的心情很不美丽,完事后带着阮棠出了派出所,立马变脸:“你为啥偏偏找我?”
“因为我只认识你。”
“你爹呢?你妈呢?再不行找你老师啊!”
“都没有。”
陆宣一哽,数句脏话在嘴里徘徊了无数次,想想还是吞回了肚子:“记得还我钱,不许抢不许偷!我允许你慢慢还。”
“不要,”阮棠不让人抢他的包,即便里头的钱全掉完了,“我给宣哥的,我欠他200块钱……”
陆宣动作一顿:“我不要了,我不要你还。”
阮棠:“我找不着路了。”
陆宣:“没关系,以后我陪你找,你跑去哪都能回来。”
阮棠:“我跑不动了,我好疼呀。”
陆宣:“我带你跑。”
“我带了你三年,我可以的,相信我,听话,把包给我。你不要睡着了,我陪你说话,你忍忍,一点都不疼的,等你好了,我们就买大房子,带你逛商场和电玩城。”
——
雨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
陆宣替阮棠简单处理好伤口,又连忙跑到阳台看了眼楼下,此时天还未亮,路上没几个人,正好跑路。
他明白此地不宜久留,李海峰不知什么时候会杀回来,要走趁现在,等天亮了,人多眼杂就不好走了。
时间紧迫,陆宣只收拾了点重要东西,接着拿上件雨衣将阮棠裹住,抱起他匆匆下了楼。
阮棠这次很听话,处理伤口时全程没哼一声,痛了就“宣哥宣哥”地喊,迷迷糊糊间又说了很多胡话,把底子全交代干净了。
他也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对陆宣敞开心扉,毫无保留地展示他的劣根性,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一直骗下去,在陆宣身边做一个简单的“阮棠”。
阮棠:“我们去哪里呀?”
“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来过。”陆宣来到车棚,笨拙地撬开摩托车的车锁,把阮棠轻放在后座。
阮棠依旧很软,根本坐不稳,好几次差点栽下地,陆宣只好把外套脱了,将两人绑在一起。
说实在的,其实他也不知道去哪,但绝对不能留在这里。
摩托车一发动,苍凉的夜色飞速倒退,一盏盏路灯一晃而过,将两人的脸映得明明暗暗的。
阮棠缩在雨衣里,靠着陆宣的背,余.光中的风景换了一轮又一轮,从熟悉到陌生、繁华到萧瑟。
他小声问:“我们是不是回不了家了?”
——
陆宣不敢带阮棠在雨夜里奔波太久,车开到郊区的一个小城,几家非法经营的黑旅馆还亮着灯,他把阮棠裹得严严实实,抱着人冒雨进了店。
旅馆老板是个中年妇女,奇奇怪怪的事见得多了,瞅瞅雨衣下延伸出的一截细白手腕,又瞅瞅湿透的陆宣,自动脑补了一出狗血戏码。
她指指陆宣怀里的人,问:“喝多了?”
陆宣点点头。
老板笑得意味不明,拉开抽屉找钥匙:“那你们可找对地方了,去吧,这个点应该没人查了,你们尽管放心,缺什么东西直接来找我,我这啥都有卖。”
陆宣忽略老板粘稠的笑容,直接拿过钥匙带阮棠回房。
黑旅馆环境并不好,房间小得可怜,又阴又潮,墙壁上有除不掉的霉斑,床就靠发霉的那堵墙放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家具,连洗漱的地方都没有。
先前走得急,陆宣没来得及给阮棠换衣服做清理,又在雨里跑了一路,阮棠的体温更低了,摸上去都冰手。
陆宣问老板要了一桶热水和毛巾,回来后替阮棠擦了脸,可惜作用不大,阮棠在喊“冷”。
他努力不让自己睡着了,靠着陆宣的肩,把头埋进陆宣颈窝,汲取着陆宣的体温。
陆宣揉着他的背,试图把怀里的人搓热:“还冷吗?”
阮棠:“冷。”
陆宣:“你衣服湿了。”
阮棠:“嗯。”
气氛一下陷入尴尬,陆宣等着阮棠的下文,等了半天没等着,又自嘲地笑笑,他怎么能期待一个伤号自己照顾自己呢?
陆宣手指微动,轻轻替阮棠除去湿漉漉的衣物,用热毛巾将他的身体擦了一遍又一遍,那皮肤娇气得很,一擦便红,上头还布着深深浅浅的淤青,几块破皮的地方渗出血,让雪白的肤色衬得触目惊心。
陆宣抚着他伤口,怀里的人跟着一颤,哼唧道:
“别碰,痛。”
陆宣:“好,不碰,不碰了。”
阮棠放松了些,他整个背暴露在冷空气中,没一会儿又开始哆嗦,直往陆宣怀里钻。
“宣哥,我冷。”
陆宣:“不冷,我抱着你。”
他把阮棠塞进被窝,旅馆用的被子属于下等品,半天捂不热,他只好抱着阮棠,揉揉对方的手,想让体温回暖。
头顶的灯昏暗不明,笼罩着两人,他们像人海中漂流的浮萍,在狂风暴雨的夜依偎在一起,躲进洗旧棉被里,仿佛这样就不会受到风雨的侵蚀。
不知过了多久,被窝中渐渐有了暖意,阮棠箍得极紧的手臂也缓缓放松,靠在陆宣胸膛发出浅浅的呼吸声。
他还是睡着了。
陆宣却睡不着,身侧的人光溜溜的,又贴得近,他甚至能感受到阮棠湿热的呼吸和细微的心跳。
他睡不着,也不让阮棠睡,主要是怕阮棠睡了就再也醒不来了,他从未这么害怕过,怕阮棠走,又留下他一个人。
陆宣叫他:“阮阮,你睡着了吗?”
没人回答他。
陆宣有些慌,确认着阮棠的呼吸:“阮阮?”
阮棠很累,腹部的余痛袭击着他,好在陆宣的手很暖,安抚了每一根神经,他感到舒服安心,不一小心就睡着了,并且再也不想醒来。
他认为换一种形式待在陆宣身边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可他听到呼唤,仍费力掀开沉重的眼皮,柔声回对方:“嗯。”
陆宣这才放下心,倒回床上,问了个不着边的问题:“你告诉我的名字是真的吗?”
他记得李海峰说过,阮棠以前不叫这名。
阮棠:“真的。”
陆宣:“你以前叫什么?”
阮棠:“李棠、张棠什么的。”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又想睡,睫毛扇得又轻又缓。
陆宣抱了紧他,跟他聊天,要听到回答才安心。
“为什么要改其他名字?”
问题一出,陆宣又觉得傻,像阮棠这样的人怎么会随便说真名。
但阮棠的回答却出人意料:“‘阮棠’……有人说这个名字很甜,我不甜。”
陆宣笑起来:“甜的。”
阮棠的意识很模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所以我告诉你真名。”
“他们都叫我‘小棠’,你不一样,我就觉得甜,”阮棠说,“我欠你钱,欠条上要写真名才有法律效应。”
陆宣:“你还知道法律?”
阮棠:“知道的,欠条要写真名,我问过别人的。”
“我本来想还你的,一天还一块,能还200天,可是我越欠越多,还不清了。”
陆宣沉默了。
阮棠的声音越来越弱,含着似有似无的哭腔:“……现在我又不想还了,这样你会记得我。”
陆宣:“好,不还了,我记得你。”
阮棠:“宣哥,我困了,我想睡觉。”
陆宣拨着他耳垂,阮棠怕痒,一弄总会笑,可这次陆宣没有听见他笑:“以后再睡,今晚不准睡。”
阮棠没有回答。
陆宣自顾自说道:“你想不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还是沉默。
陆宣:“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去个小地方,那里的房子便宜,不用拼命存钱,几万块钱就能买一套,有余钱的话,再盘间铺子,卖水果,石榴都留给你吃,再养只猫抓老鼠,没事还让它陪你玩儿。”
陆宣想想那日子,不禁笑了。
“然后啊,我们就又有家了。”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Chapter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