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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Chapter 82 ...
安德里亚斯说了谎,他没有去柏林。他去的是很近的地方,非常非常近,只需要穿过一片森林,来到埃伯斯瓦尔德左近的一处农庄前。
但就是这么近的地方,他会见到一个人,而那个人,又会将他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让他就此坠入地狱,成为一个真正的恶魔。
他明白这一天会如邓尼茨所言到来,但未曾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农庄的木屋前,立着一道黑色身影。党卫军笔挺的黑色军装勾勒出他完美的身形,他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注视着眼前的木屋,目光黯然,神情悲伤。感受到安德里亚斯踩着薄雪向他走来,他也不动,目光未曾移动分毫。
“他以前就住在这里么?”约阿希姆嗓音颤动。
安德里亚斯微微点头:“一直到十五岁。”
约阿希姆嘴角微扬,眼眸已然湿润,他缓缓转身,看向安德里亚斯:“您说,是您太残忍,还是我残忍?”
上校摇头,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再度无言,他们一同注视着木屋。本该是剑拔弩张的两人,此刻却静默地并肩而站。
他们在一同怀念某个人。
雪轻飘飘地落于他们的军帽上,肩章上。无声,世界变成了一副动静交织的画。
良久,约阿希姆先开了口。
“我知道他在德国,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安德里亚斯不语。
“叫洛恩·希林是吗?”他笑了笑,满是戏谑:“欣策上校,我真不该知道怎么说您好。您这样做,对得起帝国吗?”
“对得起帝国前,我需要对得起自己的心,派普队长。”
约阿希姆一愣,微微垂眉:“您说的对,上校,可是,怎样才算是对得起自己的心呢?”
安德里亚斯目光落在他身上,依旧不语。
派普弯起眼眸,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全套的资料,上校,从您和他相遇,以及后来发生的一切,到他现在在您的庄园,都有。您伪造的那份假的调令,也在里面。”
安德里亚斯浅笑:“邓尼茨给你的?”
“不得不说,将军是真的关心您。”
安德里亚斯目光再次落向木屋:“很少有人会这样威胁我,派普,但我无法对你做什么,因为我答应了他。”
约阿希姆目光有刹那间失神,随即恢复清明:“上校,我对您没有任何威胁,我只是想要帮助邓尼茨将军,重塑您那高贵的战斗精神罢了。”
“所以你想怎么做?”
约阿希姆笑了笑:“上校,我想您得跟我去一趟魏玛了。”
车队行驶到图林根州,安德里亚斯就知道他们距离魏玛不远了。
当他站在这个名为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的门口时,他看到天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就像那些瑟缩着的人们的眼神,阴郁得仿佛要滴下水来。
1937年,布痕瓦尔德集中营在魏玛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小城中拔地而起,成为了无数犹太人和吉普赛人以及战犯们的噩梦。噩梦依旧持续着,惨灰的天空中飘着奇怪的雪,安德里亚斯伸出手接住了几片,轻轻一捻,居然变成了粉末。
他凄切地笑了笑,目光涌动。
他知道派普带他来这里是干什么。
他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这就是人间炼狱吗?他抬眼看向棕灰色的大门上,仿佛在渗着血,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哭嚎。
安德里亚斯深吸了口气,对身旁一脸呆滞的克莱尔说:“你别跟进来。”
“可是......您......”
“回车上等我。”
他说得很平静,像是一句无足轻重的命令,可那眼眸里分明又隐含着警示与抚慰。
克莱尔瞥了一眼饶有意味的约阿希姆,最终还是敬了个军礼回到了车上。远远的,他看到安德里亚斯跟着约阿希姆走进了集中营。
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寒,打了个冷噤。
安德里亚斯看到,在德意志寒冷的冬日下,这些人身穿单薄的条纹棉衣,从罐头一般的营房里跑了出来,在鸣笛声停止后,他们已经全部站在自己面前。整整齐齐,足足有五百人。
那深深凹进去的眼眶,透露着畏惧而又麻木的目光。
他们瞧瞧派普,又看看一旁的安德里亚斯。
从未见过的黑色海军军服……
海军?海军为什么会来这里?
然而他们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派普就对身旁的管理集中营的军官悄声说了几句话。那名上尉笑了笑,对他们说:“所有女人和孩子,以及六十岁以上的老人留下。”
安德里亚斯极力稳住自己的表情。
男人们疑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走出了校场。他们躲在营房里向外张望着,一双双眼睛里满是不解和惊讶。
疏疏落落的,校场上只留下了约莫一百多人。
全是女人,小孩,和老人。
女人开始哭,颤抖着肩膀,泪水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孩子们有的面露疑惑,悄悄拉扯身旁人的衣角,而有的却已经拥有了不该有的认知,只是面色惨白发着抖。老人们将孩子搂进怀里,仿佛释怀了,竟露出安抚宽慰的笑容。
“您可以开始了,上校,我想您需要这个。”约阿希姆递给安德里亚斯一把狙击步/枪。
“会很有趣的。”他的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是真挚的。
安德里亚斯望向他:“非得如此吗?”
“非得如此,上校。”
他难以置信地笑:“你们疯了。”
“是啊,所以您得跟我们一起疯。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雪”仿佛下得又大了一些,他可以听见他们的哭声带着玻璃般破碎的声音,那是他们不堪一击的生命。
魏玛上方掠过一群灰色的鸽子,天色变得更加暗沉,乌云低垂,枫树光秃的枝桠仿佛撕裂了校场旁的天空,像极了瘢痕。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举起了枪。缓慢的,感受着千斤般的沉重。
那些人看着自己,自己也看着他们。都是一样的人类,都拥有两只眼睛。
淡棕色的,褐色的,深棕色的,绿色的……
可唯独没有蓝色的。
他们这个民族,似乎没有蓝色眼睛的人。
安德里亚斯笑了,夏佐心爱的北大西洋,此刻被浓雾笼罩。
他知道自己会让他失望,他知道自己会痛苦,他知道自己会步入地狱。
但他必须这么做。
可笑,可悲。
他站定,如一棵柏树。
咔哒,上膛,砰!
彼岸花绽放在女人身上。
咔哒,上膛,砰!
孩子的眼中再无恐惧和悲伤。
咔哒,上膛,砰!
老人笑着倒在彼此的身旁。
一声声枪响演绎出一首死亡的协奏曲,节奏分明,旋律悠扬,演奏者简直优雅得不像话,凌厉非常。
这就是死神吗?
男人们从发黄的玻璃窗看出去,流下屈辱悲痛的泪水。咬着牙,想要将那开枪的人生剥活剐。
而那开枪的人,海一般沉静的双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幽深如大西洋上的漩涡,残酷无情地吞噬着生命。
他忘了,他也看不清了。
他只能听见心里有声音在哭,他不知道是谁在哭,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他们四散奔逃,他如死神拿着镰刀一般收割。他以为自己可以坚持到最后一刻,直到枪口对向了一个站定在原地,好奇盯着自己的女孩儿。
三岁?还是四岁?
那条纹棉衣被做成了俏皮可爱的小裙子,穿在她身上让她像只小精灵,她的眼眸是褐色的,头发也是松软的鬈发,就如那人一样,漂亮的一塌糊涂。
她眨着疑惑的眼睛,盯着自己,好像在询问。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自己犯了什么错吗?
不,你没有犯错,我亲爱的小姑娘,错的是这个世界,错的是我们。
他感觉视野开始模糊,眨了眨眼,他强迫自己看清。
对不起,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让你立即死去。
在你感受不到痛苦时就已经死去。
砰!
鲜花绽放在女孩儿的眉心,她像只小鸟一样飞了出去,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轰然落在地上。
裙摆散开,灰尘扬起,白雪簌簌。
她睁着眼睛,对这个世界留有最后的不解。
他看着她,有片刻失神。仿佛被人夺走了意识,沉入到一片混沌的湖泊。突然,他听到有什么破碎的声音——是营房的玻璃。一些男人冲了出来,他们手里拿着砖石,远远地朝自己跑来,那眼里的怒火与仇恨让他打了个寒颤。
瞬间,他清醒了。
是审判,他想,今日所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是审判!
这是地狱!邓尼茨说的没错,他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地狱!
上帝啊!
这一切您都看到了吗?
我还能得到救赎吗?
我还是我自己吗?
他面无表情,却在心里无助地痛哭,声嘶力竭到快要不能呼吸。身后突然响起一连串的枪声,男人们倒在冲向他的路上。
他看向身旁的那人,端着枪,脸上挂着毫无所负的微笑。
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还剩最后十个人了。”
他听见他说。
极力稳住颤抖,枪响十次,正中眉心。
安德里亚斯从未感受到如此眩晕,他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校场,走向集中营的大门,他只看到克莱尔向他跑来,一把扶住了他。
他感觉到恶心,脚步踉跄着,就像一个喝醉了的酒鬼。他扯下自己军官手套,盯着自己的手,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双粗粝的手。
刚刚杀了多少人?一百多?全是老人女人和孩子?
是自己杀的吗?
就像一场缠绵的噩梦,浸润着他晃荡不安的灵魂,鲜血渗透,腐烂扎根。
他突然很想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他又强忍住表情,朝后深深看了一眼。
约阿希姆站在集中营的大门,神情冷漠地注视着他。他看到他将手中的材料扬了扬,随即扔到了一旁的火堆里。
轰,火焰高窜,灰飞烟灭。
安德里亚斯闭上了眼睛,他只希望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人。
同样,他只希望自己是最后一次来到这里。
此生,他再也不会踏足这个城市。
军官专车缓缓驶离,约阿希姆迟迟没有收回目光。
他明白复仇并不是只有取下对方性命这一条路,有时候,让他们的灵魂堕落是更残酷的惩罚。
他满足了,他知道欣策上校于今日和他一样成为了不折不扣的恶魔。
他们都是一类人了。
他笑了起来,笑得眼里全是泪水。他抬头看天,从光秃的枝桠看过去,全是裂痕,就像他的心。
活不过来了,他死后,自己就活不过来了。
能支撑自己的,就只有复仇和信仰了。
“诺伊曼……你会恨我吗?”
泪水划过两颊,目光落在了魏玛灰沉沉的天际。
“可你看,我没有伤他性命啊……”
“诺伊曼……”
PS:“雪”,其实是焚烧犹太人尸体时的灰烬,可参考电影《波斯语课》。
柏树,象征着悲哀与哀悼。多与坟墓挂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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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Chapter 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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