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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Chapter 81 ...

  •   他看到他站在薰衣草花田里,一望无际的花海随风而舞,涌动着梦幻般的紫色波浪。他的亚麻衬衣上沾染了一些花瓣蓝紫色汁液,他揉了揉夹着碎叶的凌乱棕发,笑得面色通红,就像晚霞拂上了脸。他俯下身将自行车扶了起来,再次踩上踏板,从高高的坡岭上飞驰而下。

      风吹起他的衬衫衣角,他肆无忌惮地笑,笑声漂荡了很远,来到了夏日清凉的诺曼底。他调皮地从山毛榉树上跳下,把在蔷薇花园里读书的少女吓得花容失色,他又跑到海边长满碧草的海岬,迎着海风呼唤几艘孤零零的船只,他伸出手,比划着桅杆的高度,他喜欢白色的帆船,随风漂荡,仿若无根的游魂。

      他又看到,他长高了,穿上了母亲亲手织的费尔岛毛衣,手里拿着礼物从挂满彩灯的圣诞树后走来,他两颊通红,不知道在害羞些什么。他浅浅地笑,将手里的礼物送出去后就跑向他熟悉的那条河,他将手温柔地放在河水里,让那一抹冰凉镇静躁动不安的心。他抬头,无数兰花在夜色中摇晃着,就像童话里的精灵,他突然感觉很幸福,于是和衣躺了下来。嫩草抚摸着他少年人的洁白面庞,他微微侧头,迎上了他的目光。

      “怎么才来?”他笑着问。
      他见他不回答,只是流泪。站在夜色中,静默地流泪。他有些惊讶,站起身走向他。
      “你为什么哭?”
      他不回答。
      为什么哭?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他只觉得心很痛,他看着他,仿佛很近,却又很远。
      “别哭了。”
      他心疼地伸出手,轻抚他的脸颊。拇指轻柔地掠过他湿润的睫毛,他在他眼底看到了一抹缱绻的神色——
      那是温柔而绵长的思念。
      他笑了。
      他却哭得更厉害了。

      “夏。”
      夏佐感觉有人在试图唤醒自己,他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熟悉的蓝眸,就如梦中的海。
      “你做噩梦了。”
      “是吗......”
      夏佐的意识依旧模糊,汹涌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他被留在现实与梦境的交界海滩上,就像一尾搁浅的鱼。

      他眨了眨眼,残余的泪水划过太阳穴渗入发间。视野逐渐清晰,他看到窗外隐现黎明的光,熟悉的蓝色床帐微微摇晃,摇曳的香薰烛火散发着花香,暖意融融的蚕丝羽绒被一角正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他被安德里亚斯抱在臂弯,一只手正轻轻拭去他脸上的眼泪。
      “很可怕吗?”
      “不......”
      夏佐轻声呢喃,怔怔的,目光仿佛沉没在回忆的湖。

      不可怕,反而很美好,美好到令人难以忘记。
      而流泪,只是因为回不去。
      梦里本该虚无缥缈,却被现实沉重的无奈拽回了地面。

      他再度闭上眼睛,却无法入睡。

      安德里亚斯抱着他,细细看着他。他伸出手拨弄他濡湿在脸上的褐发,轻抚过他微颤的眼睫。这张漂亮的脸庞被悲伤浸润成了苍白,就像一朵被秋霜冻伤的花。上校犹记得初次见面时,他与晚霞一同走来,掏枪的姿势是如此凌厉果决,眼中的狠厉叫人心惊。
      那时他就被他的眼神所震慑到,他的少校是如此的优秀的一位战士。而现在他同样很美,只是偶尔的脆弱让人心碎。

      安德里亚斯轻声叹息,这个人既让他爱入骨髓也让他痛入骨髓,有时候看着他真不知该如何对待他。他只恨自己不能分担他的痛苦,缓解他的忧伤。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给他,用自己滚烫的血液来温暖他。

      初冬时节,森林里开始落雪。

      夏佐立于窗前,遥望雪中的森林,不禁想起那位诗人以冬天的童话来比作它。
      他复又站在壁炉前,盯着燃烧的火焰,暖意袭来,映着他微凝的眉头。他心里藏着些情绪,无法诉说,或许是因为天气的原因,他想,德意志总是叫人阴郁。

      安德里亚斯从身后为他披上一条披肩,正想环住他,就听电话铃声响起。
      他接过电话后沉默一阵,随即走入更衣室换上了军装。
      “要出门吗?”
      “嗯。”安德里亚斯点了点头,他说:“海军总部有些事,我去叫克莱尔。”
      “去多久?”
      安德里亚斯思索片刻:“不好说,可能要个几天。”

      夏佐并不多问,只是叮嘱他注意安全,带上上次邓尼茨安排的那个司机。随即安德里亚斯和克莱尔就一同乘着专车远去。夏佐来到书房,茉莉给他沏了一壶红茶。
      “你不需要盯着我了,茉莉,下雪了,我不会出门的。”他读着《浮士德》,头也不抬地说。

      茉莉脸色一红:“啊,您说什么呢,我可没有。”
      夏佐轻笑:“镇子上的咖啡好喝吗?”
      茉莉一怔,像是败下阵来,她轻声叹息:“我就知道您早就发现我了,唉,可是安德里亚斯少爷实在不放心您。我虽然不如诺伊曼那个小家伙,但也是训练过一阵子的。”
      “你还认识诺伊曼?”
      “当然,唉。”说着,茉莉又叹息起来,神色变的感伤,“我在庄园里很久了,先生。自从战争爆发后这里简直冷清不像话。还好您来了,说真的,是您让伊登瑟尔再次活了过来。”
      夏佐嘴角勾了勾:“我可没有兰斯洛特那样会活跃气氛。他去哪里了?怎么今天都没见人?”
      “您不知道呀?”茉莉笑着说:“那个讨厌鬼去科隆省亲了,说是他父亲的某位堂侄要举办婚礼。”

      夏佐一惊,那么说,这下只剩自己在庄园里呢?他稳住神色,小饮了一口红茶,眼里含笑说:“茉莉,晚上给我准备一些法餐吧,哦对了,既然他们都不在,你陪我吃好了。我想听你跟我讲讲庄园的过去,好吗?”
      茉莉双手合十,激动地两眼发光:“当然好呀,我还能拒绝您呀!”

      茉莉像个小精灵般飞走后,夏佐回到卧室,他知道整个庄园就这部电话没有受到监听,于是他摇下了一串号码。

      当晚,在与茉莉的用餐中,夏佐用安德里亚斯珍藏的一瓶高级红酒灌醉了她,加入了一些自己平常服用的稳定心神的药物,确保这个小侍女能够睡上整整一天。

      翌日清晨,夏佐叫来弗里茨,说是自己要去附近最近的教堂。
      “可是,现在外面正在下雪……”弗里茨有些疑惑。
      夏佐含笑:“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信仰的脚步。”
      弗里茨微微一愣,随即欣慰笑了笑:“您得多穿点。”
      夏佐含笑与他道别。

      车子缓缓驶出庄园,片刻后就来到位于庄园东南边的一处小教堂。教堂位于森林深处的一块平整草地上,远远地夏佐就看到那白色的尖顶。灰沉沉的天色下,教堂顶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告别了司机,夏佐杵着拐杖沿着碎石小道向教堂走去。他今日穿得十分考究,带着顶黑色圆礼帽,穿着身Hugo boss最新款的银灰色粗花呢大衣,黛蓝色的克什米尔围巾半搭在颈间,一双精致的Lloyd手工定制鞋擦得锃亮,他看起来优雅高贵,带着些许沉郁,就如一名出自古老世家的德国贵族。

      他走得很慢,身旁无人,只有簌簌而落的白雪,空气冰冷,带着一丝林木的幽香。他伸出手,看雪花落在深灰色的茹文式羊绒手套上,变成一粒晶莹的水珠。
      推开那扇洁白的门,看着中央的十字架,他垂下眼眸,虔诚地祷告。再次抬眼,他的目光落在长椅上的那个穿着深黑色大衣的男人身上。

      他嘴角微扬,坐到了他的身旁。

      “我真没想到您还活着,也没想到您会找到我。”男人转身看他,向他伸出右手:“见到您,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我变成了这副模样吗?”
      夏佐与他握手,笑得礼貌而优雅,充满魅力,叫眼前男人看得呆了呆。
      “不,里尔克少校,您的智慧仿若璀璨的钻石,简直让人移不开眼。您是如此闪耀,就像上帝的宠儿。”
      “您该是一位诗人,艾兴顿先生。”

      艾兴顿,德意志帝国宣传部对外宣传处副秘书长,身兼作家与记者等多重身份,戈培尔的强有力的助手之一。然而他的真实身份却是军情六处的重要线人,与特别行动委员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从战争爆发前他就潜伏在德国,已经为军情六处效力长达七年之久。

      他大约四十五岁,神情睿智,出口成章,面容中透露着一股与间谍身份不符的不羁与随性。

      “我想您找我有特殊的理由,少校。”艾兴顿也不过多寒暄,直接进入主题。

      “您说的对,艾兴顿先生,我深知我已无法再次获得军情六处和特别行动委员会的信任,尤其当我与一名纳粹高级军官有过于密切的私交时。”
      夏佐的语气诚恳而真挚,而那眼神却是粼粼的,透着一股魅惑人的光,让人不自觉地被吸引。
      “我找您,是为了一些私事。”

      “私事?”艾兴顿蹙起了眉头。
      “是的,先生。我需要知道一场战役的处理结果。”
      “哪一场?”
      “发生在1940年5月19号的卡斯特林号沉没事件。”

      艾兴顿嘴角上扬,眼神变得意味不明起来。沉默片刻,他问:“您想知道些什么呢?”
      “您知道我想知道什么,先生。”
      艾兴顿向后一靠,笑得两眼弯弯:“他们说的对,您太聪明了。您算准了我无法拒绝您的要求,您随时可以把我交代出去,是吗?”
      夏佐含笑垂眉:“如果您一定要这么想的话。”

      艾兴顿眼神变得冰冷:“可是,您不会感到羞愧吗?”
      “先生,当我在巴黎舍生忘死地战斗时,我也未曾想过我身边居然还有隐藏的毒蛇,您看看我现在的样子,看看我手中的拐杖。如果军情六处真的信任我的话……”
      “他们无法信任您,里尔克少校,您的立场总是飘忽不定。”
      “尽管我被派普抓了后一句情报都未透露?”

      艾兴顿看了一眼夏佐,随即叹息,他的神色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向后软软一靠,目光落在了教堂前方的十字架上。
      “如果我说我能理解您,您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您在这边儿待太久了。先生,时间是最容易让人产生情感的东西,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一块土地。”夏佐言语温柔。

      艾兴顿笑了笑,眼眸里竟带上了几分苦涩。他站起身戴上帽子,向夏佐微微俯身:“一有调查结果我会告诉您,少校,还有——”
      “您穿这身,是真的好看。”
      夏佐颔首致意:“谢谢先生,辛苦您了。”

      艾兴顿走后,夏佐看向前方的十字架。他的心脏跳得厉害,陷入了对自己的深深怀疑中。他捂住自己的心脏,怔怔地出了神。
      这几个月来一直萦绕在心上的疑惑总是让他夜不能寐,那每夜的梦都会让他心痛难忍。他深知道自己能独自出行的机会并不多,所以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机会。

      无论如何,都是要找到真相的,不是吗?
      可这样做的结果,是自己可以承受的吗?

      他注视着十字架,思绪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Chapter 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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