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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被遗忘之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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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无知无觉中诞生了
最先得见的,是蓝的一望无际的天空,那辽阔的蓝色如同晕着水泽,缓慢的浸满整个世界
我注视着它,那些光芒,微风和空气,比最稀少的奇迹还要让人颤动,在我几近就要落泪的时候,那个人的声音出现了
那是足以令人松一口气的平静音色,但我却觉得像是失掉了所有情绪一样,那恭谨又安静的声音透出无比沉重的悲伤气息,我回过身去,因为眨眼而流出的泪水使视野重新变得清晰,而半跪在我面前的人只是十分疲惫似得闭了闭眼睛
“初次见面,毗沙门大人。”
那便是我拥有意识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了。
。
毗沙门天是,拥有漫长历史的神明
铭记在生者记忆中的名字使得其不会死去,就算消逝了,也会有下一任毗沙门天存在
我便是因此而诞生的
不过我诞生了,也就意味着前代死去了
我坐在办公桌后面晃我的腿,椅子应该是前任坐惯的,我坐在上面,只觉得悬空的脚一阵不安分,站在旁边的道标先生停了下来
“毗沙门大人,您在听吗?”
“啊抱歉,你是在说下界神社的分布范围来着?”
他沉默了一会,把手里拿着的资料往前翻回了几页,才继续说到
“请问您记到哪个区域了?”
“...呃,札幌?”
前代是位温柔的神明
并没有谁和我说过前代的事,但每次和神器在府邸里相遇,他们露出的尊敬都是发自真心的,在最开始的时候,我曾零零散散的听到过‘姐姐大人’这样的称呼,不过后来在囷巴的影响下,神器们的叫法慢慢统一成了大小姐
让神器称呼自己为姐姐,不管怎么想都是一位温柔的神吧
更何况还拥有如此数量的神器
不止是有战力的神器,其中毫无战斗能力的神器也占了很大的部分,当我存在意识之时,他们的名字便逐一印刻于心
囷,纴,刈,秋,蓝...
被前代留下的神器,与毗沙门天的称号一起成为我的责任,亦或者说,成为我的家人
但在这其中,却有一个是例外的
“毗沙门大人,”
有些无奈的声音,我赶忙坐正看他,道标先生询问地看着这边
“您累了吗。”
“...抱歉。”
“那么就先休息一下吧,下午惠比寿大人会前来拜访。”
“知道了,嗯...召麻?”
“是兆麻,毗沙门大人。”
他对此习以为常的闭上眼睛,啪的合上了手里的资料
“也就是说,”
和我一起坐在庭院里的惠比寿有模有样的端起杯垫上的红茶杯,将我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您感受不到道标先生的名字?”
“嗯,不是身为道标的原因么?”
看起来没比我大上多少的惠比寿有些困惑地偏了偏脑袋,接着他稍微转过视线,我顺着方向看过去,没有察觉到被盯着看了的神器正往茶壶里添加热水
“邦弥也是道标,但是我感受的到名字。”
“这样啊...”
被捧在手里的杯子隔着杯壁传递出热度,我盯着冒出热气的红茶,不愿意喝的来回摇晃它
“我时常想,邵麻真的是我的神器么,”
“是在说兆麻先生么?”
我瞪了一本正经回问我的惠比寿一眼,接着不满地将杯子按回到桌面上
“是兆麻没错!”
又一次记错名字的我生着闷气,但看到对方一副不明白的样子,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十分幼稚,我重重地垂下肩膀
“您看到了,我总是忘掉兆麻的名字,”
才这样说完,原本就存在的愧疚突然满满的压下来,让我难过的想哭
“就算您现在提醒我,只要过一下子,我马上就会忘掉,”
我攥了攥自己的衣服下摆,明明不是自己想要忘记的,因为每次都努力去记了,在囷巴,纴巴,甚至当事人自己纠正过之后,我明明努力记在心里的,但是无一不是没多久就完全忘记掉
“怎么会有主人不记得自己神器的名字的?您听说过这种事吗!”
被我质问的惠比寿皱着眉,听到动静的邦弥猛的看过来,在确认没什么危险后又低下头去做他的事,受我影响同样变得低落的惠比寿垂下眼睛
“在我听到的知识里,是没有过这种事的,但是,”
我因为这个意味着转折的词愣了一下
“就算兆麻先生不是您的神器,也不至于连名字都记不住才对。”
我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来得及做出来
在他说出这个情况之前,我从没有反应过来,并不是感受不到名字就会遗忘掉
哪怕眼前这位不是神器的惠比寿,他的神器邦弥,甚至是寄宿在我府邸里的严弥,全都不会有前代赐予的名字,但我却同样能够记住
麻,麻...zhao麻.....
再回想时,方才还被惠比寿念过的名字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不仅如此,我突然意识到,不仅仅是名字,我连稍微前一些日子里和他有关的事都快要记不清了
明明总是陪在我身边,又镇定又从容,接近啰嗦的督促着我
请不要把文件到处乱扔,挑食可不是神该做的事,早睡对您的身体好
净是些絮絮叨叨的事情,就像囷巴说的那样,我的那位名义上的道标就像尽心尽责的监护人一样
但是,我之所以还能记得也是因为那是反反复复的,甚至可以说是每天都会听到的说辞,而那些出现频率稍微少些的话或事,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抓住一点边角
关于这个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的神器,我找不到任何与他相连系的地方
想通这一点后,我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了
“那个,您还好么?”
我愣愣的看向露出担忧的惠比寿,在他身后,还未得知一切的道标正向这边缓步走过来
并不只是名字的问题
我和那个神器的缘,从始至终都在被什么给隔断着。
。
那是用打磨圆润的石子铺出的道路
如同架设在两界之间,顺着道路前进,原先空旷的四周就开始变成庭院的景象,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吹拂而来,温暖的风从没掩实的领子跟袖口中灌进去,然后又向着别的方向去了
我眯起眼睛,栽植在院子中的樱花树沙沙地发出声响,仅剩下的零星花瓣落下来,随着风穿过立在远处的红色的鸟居
风还未沉寂下来,忽然却有小孩子的笑声隐隐约约的出现,我转回头,在庭院前方,从那被竹帘遮挡着的殿室里,背对着这边坐了一个人
我抬脚靠近过去,孩子们笑闹的声音变得清楚的同时,那个人的姿态也略微清晰的映入眼中
即使有密密的竹帘做隔绝,但透过同样细密的缝隙,仍能看见那人随意垂在身后的金色长发,耀眼的金色落在下面白底的和服上,如同衣服摆上用红线刺出来的花絮那般令人失神
我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只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坐在那里的是...另一个我一样
脚下不知何时往前迈了一步,正踩在一截细细的干树枝上,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压下去的树枝发出咔嚓的清脆断裂声,坐在屋内的人有所察觉的轻微一顿,显得有些迟疑地向这边转过头来,
在与她视线相对之前,我眼前的景象蓦地黑了下去
“...兆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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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沙门大人。”
我猛的睁开眼睛,水雾氤氲的水池边上,半蹲的道标先生没什么情绪地看着我
“您睡着了吗。”
“...好好用问句啦,照麻。”
“是兆麻。”
听到纠正后我连叹气都懒得做了,稍微瞪了他一会,我低下头去拨弄那些飘在水面上的浅粉花朵
“兆...麻,你讨厌我吗?”
“并不,您为什么这么问?”
“毕竟没有老是忘记自己神器名字的神明吧。”
“就我所知确实没有,但是,我也不至于因为这个讨厌您。”
被沾上水珠的花瓣摇晃着,在完全浸没于水中后慢悠悠地沉了下去
“可是我不喜欢这样,”
“毗沙门大人...”
“我不喜欢这样。”
道标先生沉默地垂着视线,过了好一会才回答了一声是
讨厌的感觉
我曲起膝盖,因而得以完全没入温暖的池水里,已经沉到底了的花瓣随着水纹的波动而微微摇晃
始终压抑着自己一样一样,平静的,沉默的,无能为力的
是因为我无法记住你的名字吗?是因为我已经忘记关于你的事情吗?
梦里恍惚得见的身影浮现在眼前,我突然觉得,若转过身来,那人的面容该和我相差无几
是这个原因吗
我猛地站起身来,被我吓了一跳的道标先生愣了一下才跟着走过来,试图把外套披在我身上
“我会找出来的,变成这样的因果。”
缘被斩断的原因,让你难过的原因
我会找出来的
“回来吧,岐巴。”
上一刻还是本坪铃的岐巴在我身前显露出孩子的姿态,那看起来比我还要年幼的神器敛了敛自己的和服,踩着木屐咔哒咔哒地跑过来
“姐姐大人,没有问题吧?”
“嗯,没问题,”
我走到窗户旁边探出去,在空地上和其他神器说着什么的道标先生正好能纳入视野,从这个距离的话应该是可以的
我换进一口气,接着转回去看显得有些紧张的岐巴
“是什么来着?”
“兆麻哥哥。”
“好——的,”
这次是深深吐出气来,我冲他遥遥执起右手,控制好音量后喝道
“过来,兆器!”
在强烈的命令下,神器是无法忤逆主人的,但是
我眯起眼睛,如同最先猜想的那样,被呼唤了的人并没有做出回应,道标先生顺着声音抬头眺望过来,一本正经的脸上微微有些困惑
‘您说了什么吗?’
因为隔的很远,他显然没听清我之前冲他喊了什么话,正常来说该是这之类的问题吧,我向那边用力挥了挥手臂
“什么都没有!”
完全放出来的声音比刚刚要清晰许多,道标先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就又转回去和旁边的神器说起话来
“姐姐大人...”
岐巴担忧地皱起眉毛,看起来就很秀气的脸上浮现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朝她笑起来
“没事的,但是,这次的事要保密哦。”
“......是。”
即使是犹豫地向我作出保证,我也不担心这孩子会出尔反尔,瞒着其他人只是为了防止当事人知道后更难过罢了,而我要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即使没有听清,但只要距离适当,也是可以呼唤神器的,这点我已经借由岐巴证明了,而从结果上来看,按理说对神器通用的准则在道标先生身上失效了
对于这个结果,我一点都不惊讶,毕竟连名字都感知不到的神器,又怎么可能会被呼唤过来
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岐巴忽然轻拽了拽我的衣角,令我从快要跑远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姐姐大人,囷巴先生来了。”
“诶?”
我这才发现门口出现了第三个人,囷巴走近过来,用相同的忧虑神情看着我
“大小姐,兆麻先生他...”
“你听到了?”
“因为我刚好在门外。”
我忍不住想敲敲自己的头表示考虑不周,不过就算多一个人,出于对道标先生的维护,应该也不会故意去说这件事的吧,我几乎笃定地想着,嘴上却还是叮嘱到
“不可以和他说哦,也没那个必要。”
然而囷巴却露出了有些痛苦的表情
“我想,兆麻先生应该早就知道了。”
“诶...?”
“就算最开始认为是换代的缘故,但过了这么久,即使兆麻先生不说,我们也都感觉到不对劲了.....”
我惊愕的站着,等察觉到自己一动不动的时间太久后下意识合握了握先前僵住的手,却被手指上冰的不行的温度吓了一跳,只好不知所措的把它们贴在嘴唇上
“不过,也许兆麻先生把这当作是惩罚了吧。”
“惩...罚?”
厚重的空气压满房间,囷巴垂着头,这样对我说到
“我们都在猜说,兆麻先生是不是把您的换代当作是自己的错了。”
哪会有这种事——
虽然想要去反驳道标先生的自我责备,然而我对过往什么都不知道,也就完全没有替他开脱的权利
明明存在却无法感应的名,明明交错却被斩断隔绝的缘,明明呼唤却没能得到回应的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变成这样
是因为你的缘故吗!
我猛的抬起眼睛,那背对我的身影被风拥抱,扑散着飞扬起灿烂的金色长发
是因为你的缘故吗,前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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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是因为什么而存在的呢
人们的愿望凝聚于此,神明便诞生了
没有人能说出如此因果的缘由,毕竟位于神明之上的,只余无人能肯定其为何物的天存在罢了
我站立于空旷的土地上,虚幻的光芒在四周缓慢地浮动飘荡,在这片地域的各处,通向的皆是未知的后果
天是否知晓神的来去呢?诞生之前位于何处,逝去之后归于何方,天是否如数知晓?
我踏出了步子,未得指引却得以感知方向,什么都不多想的顺着它前进,便足以到达该到达的地方,随着步数的增多,时间开始流转了
怀抱着活下去的执念的话,失去生命的人便能以神器的形式存在,那若贵为神明的存在也祈求着不想死去,固执的抓住一丁两点不愿割舍的私欲的话,是否也能够获得握住奇迹的可能?
注意到的时候,长长的石子路已经铺了老远,等走到尽头,我便终于置身于阳光之下,眯眼凝望的前方,春风正将庭院里那棵樱花树的嫩叶吹的沙沙作响
天是否知晓,在所处的世界之外,是否还有其它的世界存在?
我努力地站着,笔直地迎上视线,而那正往上伸出手去触碰浅绿叶片的人错愣的看着突然出现于此的我,艳丽的紫色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