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辽风月之琳琅永定(原名：如果没有遇见你）》风幻颜

88、书房商论

　　那天是我第一次由着性子没有卑躬曲膝高赞皇上英明皇恩浩荡，也是耶律隆绪第一次在我面前拂袖而去。暗自提醒自己以后再不可冲动行事，半晌我才回屋歇下。不过说实话，这三个月可真比过去三年还累，能忍这么久，也差不多是我的极限，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个沉不住气冒犯了这里的主子，就真的要把小命搁这里了！
　　次日耶律隆绪果然也将我唤去书房，外加一个高丽使节朴清，一个大辽御史耶律宗英，以及两个渡海而来的英商。棕发碧眸的是威廉，金发蓝眸的叫汉克，简单的招呼过后，用着七分熟悉的语言，配上一点动作手势，这场交谈总算拉开了僵局。两人自是来自英格兰，家族世代做海上贸易，这一趟目的地本是大宋泉州一带，不想三个月前遇上海浪，五人靠着船上的救生竹筏漂荡了七天七夜，水粮断绝之际最终被海水送到了朝鲜境内。村民救了他们，最后又将语言不通的五人送到了官府。
　　后高丽败于大辽铁骑之下，高丽国王便想借着这次入辽上贡之际也给大辽一个难堪，好发泄一下心里的怨怼。这大辽朝廷虽然人才济济，文武兼备者多而有之，国内民族也不少，都各有其语言，著名的渤海等八大部族更是受朝廷封赐小有规模，却始终没有人能站出来挫败敌国的“阴谋”。高丽使臣来了近七天，大辽上至皇帝，下至满朝文武也愁了七天，会找上我，耶律隆绪也是抱了“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是以前一天听到我懂他们的文字，他才会失态。人总归都是好面子，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大男人，年轻气盛的一国之君！
　　很明显看得出两个“难题”过得很不好，好不容易经历一场海难死里逃生，却又马上成了囚徒，之后辗转来到大辽身份却是让人极为头疼的“麻烦”，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流落异国他乡的语言不通，这些都使得两人精神状态极为不好，灰心，苦闷，甚至有点死气沉沉。直到遇上我，吐完一大堆苦水，两人眼中才又重新燃起了亮光，末了又送上无数的感激之语，左一句“God bless you”，右一句“Thank you very much”，那种热情直看得其他三人瞠目结舌。
　　“朴大人，”看到两人脸上的欢喜，再想到他们现在的处境，我终究忍不住对另一边的高丽使臣道：“现在清楚了他们的身份，贵国是否会还他们自由？”
　　“这——”略一迟疑，朴清又欠了欠身子，“回夫人，朴某回去自会向国主禀明实情，相信汉克公子和他的朋友早晚会恢复自由身。”
　　“大人既如此说，民妇也就放心了，”想了片刻我又继续道：“实不相瞒，若是早个几年遇上，他们可都是我的贵宾了，小心伺候都犹恐不及，哪里还会麻烦大人！”
　　“夫人这话中有话！”看了旁边两人一眼，朴清又望了过来，“朴某愿洗耳恭听！”
　　“大人也是懂些汉学的，民妇就直言了，圣者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而现实社会中，士农庶工商——名义上商人虽然被排在末位，实际上在社会中却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单说这最基层的小商小贩，老百姓日常生活就不可或缺，城市的繁华之地，无不是由无数商家促成，至于像史密斯先生他们那样做国际贸易的，往大了说是促进了国家之间的经济交流和互相了解，客观上也带来两国社会经济的发展和繁荣，再说直白些，他们投入金钱和智慧，并冒着生命的危险远涉重洋，若行程顺利自可给自己带来丰厚的财富，但同时，与他们合作的一方若能抓住机遇，亦可获利，公平的交易可是互惠互利的。简言之，人与人作生意，富的是个人，若是国家与国家之间平等贸易，富的是国家，国库充盈，难道不是社稷之福？”
　　“夫人之言似乎亦有几分道理，只是——”眼前的人倒似真的思索起我的话来，“商人唯利是图，不事农桑却囤积倒卖，可以说是不劳而获，实在与国家无益！”
　　“所谓商人唯利是图——逐利本就是人的本性，农人耕种追求好的收成，除了填饱肚子不也是为了多换些银钱？工人学好手艺去做工，所求的不也是多挣些银子过上好日子？那商人既投了银子去做生意，他们不求把银子赚回来还能求什么？当然，我这里说的都是本分规矩的生意人，大人不要总是想着那些坑蒙拐骗的奸商骗子，士人也有贪官污吏欺压百姓者，农人家里也常出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无赖儿，就如人都有善恶，事物都有正反两面，大人也应该客观些才是！”
　　“至于大人所说的不劳而获——这话实在有欠公道。商人做生意，并不是把钱投进去就呆在家里坐享其成等着收银子，他们要随时掌握市场信息，比如最基本的市场上缺了什么货？从哪些地方可以调货？调货时还要货比三家仔细计算好是否能盈利，很多人经常都是自己长年在外奔波风吹日晒——我们就拿史密斯先生他们来说，这次乘船而来，在大海里漂了大半年，后来又遇上海啸差点葬身鱼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又成为囚犯——除去船上损失的大批物资，大半年的奔波之苦，他们这是冒着生命危险而来——大人可还觉得他们这是不劳而获？众位也觉得这世上真的会有不劳而获的美事？”
　　“若真有这样的好事——世人只怕早就趋之若鹜了！”耶律隆绪的眼中有着晦暗不明的光芒，“夫人又说经商可富国，不知具体这国从何富？”
　　“民妇只说个最简单的例子，甲地人善骑射，假设一人一天所得猎物或换银钱百文，乙地人善桑织，每人每天织麻亦可得百文银钱。可是这两地的人不可能都只靠自己的手艺过活，甲地人至少都要穿衣，乙地人也都要吃饭，那现在他们就有两种选择：一是甲地人半天狩猎半天织布，乙地人半天织桑半天狩猎，这样无论是甲地还是乙地之人，每天所劳换得的银钱都会少于百文，我们假设它为八十文钱，这已经是较高的比例了。这样一个人每天就比原来单一的织布或狩猎少收益二十文，若换成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呢？而一年有三百六十天，十年，二十年下来这当中的差异又会有多少？所以他们还有第二个选择：交易。而这正是商人存在的价值。就如农人耕种会给国家提供粮食，商人投资做生意也会给社会创造财富，说白了就是带来更多的银子。但是这多出来的银子绝不是说拿了甲的钱装进乙的口袋充数，而是提高人们的工作效率中得来的，人们专心致志做一件事总比同一时间分散精力做多件事效率来得快吧！”
　　“商人既可创造财富，若是国家能鼓励经商——”妄议国事可是有罪的，想到这里我连忙住了口。
　　“夫人旦说无妨，今日权当聊天闲谈！”耶律隆绪倒是看出我的迟疑，马上笑着打消我的顾虑。
　　“政府鼓励经商，百姓钱袋满了，国家税收才有保障；再说大一点，国家若能亲自出面与别国做生意，开放边境贸易，所得的银子还不都是国家的？常言道财大气粗，国库充足，还怕有什么事办不成？反过来，战争只会带来死亡和毁灭，整天打打杀杀，百姓疲惫，国力大损——人是万物之灵，一张嘴不只是为了吃饭，谈生意是谈，邻里纷争可通过谈判化解，民族国家矛盾难道就不能通过和谈解决？皇上和两位大人都是懂些汉学的，史传仓颉造字，可谓惊天地泣鬼神，每一个汉字只观其形便能知其意，一个‘人’字，简单的两笔，却告诉世人只有互相依靠彼此团结才能立于天地之间；而‘武’字，一拆为二就是止戈二字，止戈止戈——停止干戈。”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离题万里，我连忙收了思绪，目光也从淡笑的耶律隆绪脸上移到旁边的朴清身上，“皇上，民妇一点拙见，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朴大人，相逢既是有缘，那几位远到而来的朋友还请你照拂一二，也别让人以为咱们大海这边的东方人连待客之道也不懂！”
　　“东方人？夫人言之有理，朴某记下了！”讶异过后，朴清略笑着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大人了！”笑毕我又对旁边两个当事人道：“朴大人一路上会照顾好两位的，以后有什么需要也可慢慢向朴大人说；若你们还想去大宋，就请朴大人安排你们随商队同行，泉州广州都有我的朋友在，我会提前跟他们打个招呼，你们若有需要就去找他们，其他不敢说，送几位搭船回家还是可以办到的！”
　　“回家？是的，我恨不得马上就回家——若是维克多他们知道这个消息要多高兴？回家了，回家了……”闻言，高壮的汉克惊喜地差点跳起来，略斯文些的威廉眼中亦有着水光，接着两人相看一眼又同时单膝跪下，极为虔诚开口：“美丽仁慈的夫人，您真是天使，是上帝派给我们的救赎——主会保佑您的，我们也会永记夫人的仁慈，不知夫人芳名为何？”
　　“两位都先请坐！”想了想我又继续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既是朋友，两位唤我——琳琅便是！”是的，我是李琳琅，鄂州李家的二小姐，欢乐李家创始人之一，不止是哪一个人的所有物，上天既让我活了下来，我便要活在阳光下，再也不要遮遮掩掩！对上旁边耶律隆绪如炬的目光，我再无半分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