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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同来何事不同归(3) ...

  •   三年前那场秋猎,沈逢姝的弓在混乱之中扔了出去,北野陵许诺给她一个新的。

      川渝最出挑的阴沉木,千年不腐,万年不朽,打磨成手串都价值连城。北野陵用整整一块木头,为沈逢姝做了一张弓。又用虎筋作弦,千锤百炼,又淬以火陨火。

      最后做出的这张弓,就是离弦弓。

      这张弓用了很久才做好,久到沈逢姝都忘记了北野陵还许诺过自己一把弓。

      冬至前后,沈逢姝跟着北野陵去演武场练兵。她身上披着北野陵的风氅,与北野陵并辔而立。北野陵要先去点兵,抬手为她将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等我回来,嗯?”

      “放心。”沈逢姝侧过身,把他喉结下的珐琅盘螭扣整理好,又很响地亲在他的脸颊,笑嘻嘻道,“快去快去。”

      北野陵的呼吸一促,眯了眯眼,声音也沙哑几分:“等我。”

      不远处还有数万骑兵严阵以待,他耽搁不得。把小姑娘安置好,就一夹马腹,向远处奔驰而去。不一会儿,山呼海啸般的低吼响起,旋即战马长嘶,甲兵碰撞声起,大地也随之开始震动。

      这是沈逢姝第一次陪北野陵练兵,即使是远远看着,还是忍不住害怕。

      ……真正的战场,应该会比这骇人一百倍吧?

      她忍不住去想。

      沈逢姝想了这样久,以至于到北野陵回来,都心有余悸,心想一会儿一定要问问他,以后可不可以不上战场?

      织金箭衣很好地勾勒出北野陵的宽肩窄腰,年轻的王爷噙着笑进来,一身戾气尚未褪去,身后隐约可闻金戈杀伐之声。

      北野陵手里抓着一张弓。

      亲卫伸手要接,他却没有给,而是径直向沈逢姝而来。

      在沈逢姝面前勒马立定,带着皮手套的手牵起柔荑,他低声笑,“姝姝,上来。”

      “咦?”沈逢姝怔了怔,“不是要去跑马吗?”

      “要跑。”他探身,将小姑娘抱到自己的马背上,揽住她的腰,“一起。”

      响鞭清脆,战马长嘶,后蹄扬起雪尘,载着两人向后山跑去。

      树影不断消失在余光边缘,风声劲疾,在沈逢姝耳畔呼啸。她却不怕,依偎在北野陵的胸口,抬起头:“王爷,是要行猎吗?”

      北野陵垂下眸,望着沈逢姝,吻在她的额头:“姝姝,再等等。”

      “哎呀!”沈逢姝脸立刻红起来,她拽过北野陵的风氅躲进去,“好好骑马嘛……”

      北野陵似乎笑了。沈逢姝贴着他的胸口,听到他低沉磁性的笑声从胸腔传来,忍不住心跳得飞快。

      他们又跑了一会儿,突然远方传来几声的雁鸣,沈逢姝从北野陵的风氅中探出头,几只大雁盘旋在长空,油亮的羽翼反射着远处雪山的皑皑白光。

      北野陵抽出箭,端起那把弓,缓缓将弓弦弦拉满成一轮圆月。羽箭撕裂长空,发出龙吟般的尖啸,两只大雁甚至没有叫,只是在空中的身形一滞,旋即直直坠落下来。

      北野陵轻笑一声,收缰利落翻身下马,抓着雁腿把它们拎起起来。

      他这一箭极为精妙,同时穿过两只大雁的双眼,没有伤到皮毛半分。年轻的亲王噙着笑,走到他的女孩面前,把弓和雁都托着放在双手上呈给她。

      少年人一把低沉温柔的嗓子,“——此鉴寒暑双飞客,惟愿卿卿挽情弓。”

      他的身后,关河万里,日光盛大,皑皑白雪勾勒出远山的轮廓。

      沈逢姝屏住呼吸,觉得心脏要冲出胸膛,天地间万物无声,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北野陵的手还抬着,阴沉木弓臂在阳光下熠熠。

      沈逢姝深吸一口气,随后,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把弓柄握在手心。

      仿佛接过的不止是弓,更是北野陵的许诺,一个关于后半生的许诺。

      尚未回过神,北野陵拉着弓臂轻轻一带,小姑娘惊叫着跌进他的怀中。他低头蹭着她小巧的鼻尖,亲昵地厮磨,在她耳畔低声道:“按照我母妃家乡的传统,我以弓与雁作聘,姝姝可愿嫁我?”

      沈逢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沈逢姝不知道的是,为了如今能向她求婚,北野陵在宗祠跪了整整三天,又释出手中二十万兵权,才打消皇帝的疑心,得了成婚的允诺。

      他们走到这一步,很难很难。

      小姑娘一时慌乱得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脸烫得要命,结结巴巴道,“那,那你,你,你要是以后欺负我,我就不和你玩了……”

      北野陵低笑,将她往怀中搂紧,温存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姝姝,我定不负你。”

      “我相信王爷。”她听见自己说。

      温暖的日光落在这对爱人身上,披上一层温柔的纱。他们还年轻,日子这样长,好时光怎么也望不到尽头。

      ……

      沈逢姝给这张弓起名叫“离弦”。

      北野陵问她为什么。沈逢姝红着脸,躲开他要抱住自己的手,“不是都用离弦的箭形容速度快嘛,就,就这么用。”

      北野陵失笑,“你倒是省事。”

      “不许笑话我!”沈逢姝说着,悄悄把一本翻开的诗集往旁边藏了藏。

      打开的那页上,写着一首诗:

      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离弦箭。

      虎筋坚韧如钢,平时制弓,鲜少用之作弦,寻常羽箭根本承受不住它强大的冲力,北野陵甚至还特地命火器司为沈逢姝定制了一批钢箭。

      后来,她也是用这箭射死了白凝霜,便成为余生悲剧的开端。

      如今,离弦箭静静躺在北野陵膝上,弓弦已断。断口利落整齐,是有人用刀挑断的。还有一张泛黄的纸,从层层麂皮中抖落,上面是北野陵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此身误在我生前。”

      ——原来,她早就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弦断可续,人去难留。

      北野陵的胸口像是被人豁开了一个口,呼啸的北风席卷而过,只留下撕裂般的痛。他不知道沈逢姝在振归殿的这几个月是如何度过的,他明明答应过她,绝不负她。

      可是他却扔下她……扔下她独自面对那些折辱、痛苦和愧疚,把她逼到了以死求证的绝地。

      “姝姝……”北野陵死死抓抓着胸口,仿佛这样,就可以填上那块空洞,“对不起……”

      在她生时,他没有回护她半分,甚至不知道她在何时已经永堕玄海,求岸不得。在沈逢姝死后,北野陵的意识第一次如此清明,他痛苦而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辜负了她交付后半生的信任,逼死了他的姝姝。

      他们明明已经走到一起了。

      如果……

      如果当时他肯回身,看她一眼。

      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刺痛又一次袭来,冲击得北野陵意识又一次昏沉起来。

      寒毒发作了。

      ……

      叶太医跪在北野陵的床前,收起迎枕,犹豫道:“殿下,覆黄泉是北疆的毒,到底还是焚雪散更对症,太医院的药,只是治标不治本……”

      北野陵披着风氅,靠在软枕上低咳,“我知道。”

      小可汗岑真与北野陵倒是很像,他们这类人手腕狠辣,向来是赶尽杀绝。

      一年前北征,北野陵不仅是中了暗算那么简单,那刀上还淬了一种寒毒,名唤覆黄泉。覆黄泉以天山顶峰千年冻雪入药,辅以至寒奇毒,每每发作,经脉成冰,碎裂断绝,神仙难医。

      此毒无药可解,只能压制。

      太医院对于这种毒束手无策,后来一日,白姣姣突然求见,怯生生道:“姐姐早年辗转北疆,收集了不少珍奇药材,其中有一位药叫作焚雪草,听闻对寒毒有奇效,王爷可要试试?”

      焚雪草确实发挥了效用,但实在是一叶难求,很早就用完了。最后一棵草呈上来时,白姣姣还哭了,她抽噎着说,若是姐姐还在,王爷如今也不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坐在北野陵床边的沈逢姝一怔。那时候她与北野陵的关系已经很坏了,但听闻北野陵病重,到底是什么也不顾地跑了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望向北野陵,北野陵却连半分目光都未给她。

      他已经连恨都不愿去恨她了。

      绣花针扎破手指,血无声滴在香囊上,又被泪水晕开。

      谁也没有想到,一年后的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无妨。”北野陵低咳,对叶太医道:“先继续用太医院的方子。”

      叶太医犹豫了:“可……”

      可没有焚雪散,寒毒依旧会蔓延,不出半年,定会有性命之虞。

      “白姣姣还有药的。”北野陵突然听见沈逢姝道。

      他猛地睁开眼,死气沉沉的眸子终于鲜活几分:“姝姝?”

      “白姣姣还有焚雪草。”沈逢姝看着容色苍白的北野陵,见他无助地望向四周,她强忍着心里的酸涩继续道,“她姐姐白凝霜留下六株草,如今只用了两株。”

      “北野陵,去找她要吧……”她小声道,“没有焚雪散,会出人命的。”

      北野陵没说话。沈逢姝以为他在生气自己把弓弦割断,才不肯理她,叹了一口气,半讽刺半无奈道,“北野陵,你这么讨厌我,总不能因为和我赌气,早早死掉吧?”

      “姝姝,如果我死了,就能看见你了吗?”

      他突然道。

      沈逢姝一怔,又听见他低声道,“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你了。”

      鬼是不能流眼泪的,可是沈逢姝却感觉凉凉的,自己好像哭了。

      “别走,姝姝,求求你。”北野陵沙哑道,“陪陪我,求你了。”

      沈逢姝轻轻叹息一声,“我们错过啦。”

      她仿佛一抔沙,他努力把她握在掌心,沙却流逝于指缝。

      尖锐的砂砾将他的掌心磨得血肉模糊。

      北野陵从来没有学会过爱人,也不知道如何被爱。

      在沈逢姝死后,他开始慢慢学着爱,去爱一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陵狗从来没有怀有恶意,或者说要对沈家的任何人不利。一直到沈策死,他都是想救他的。
    他接手沈策的案子,也是怕别人趁机加害沈策。
    他其实心里有爱的,但是不会处理也不会表达。
    北野陵曾经与沈家关系很好,后来沈家直接促成北野陵的悲剧,也是出于无奈。
    命运这种东西,阴差阳错,没人说得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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