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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同来何事不同归(2) ...

  •   她抬眼示意身边的春绯,状似不经意道,“膳食可都备齐了?”

      春绯会意,恭敬地敛眸:“回小姐,一切妥当。”

      入夜,白姣姣坐在梳妆镜前,却未卸去满面铅华。春绯照例是拿起螺黛,按照白凝霜的眉眼,细细描摹着白姣姣的五官。

      “等等。”白姣姣突然道。

      春绯闻言停下,不解道:“小姐?”

      “你还记得沈逢姝长什么样子吗?”

      “小,小姐?”春绯一时间懵了,“您……”

      “把我画得像沈逢姝一些。”白姣姣平静地打断她,“尤其是眼睛。”

      “……是。”春绯恭敬地垂下眼,为她轻轻将眼角过分张扬的胭脂拭去。

      白姣姣看着镜中自己的眉眼再次变得陌生,突然想起她听闻姐姐死讯,被皇后传唤进宫的那天。

      她是跟着小娘从别庄长大的,第一次来到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连头都不敢抬。皇后从御座上下来,慢慢踱到她面前,俯下身,勾着珐琅护甲挑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

      “你这眉眼,确实很像白凝霜。”母仪天下的女人一把温柔的嗓子,却让人下意识畏惧,“但五官却比她精致不少,灵动起来,倒像……”

      她直起身,又看了片刻,突然轻笑出声:“像是北野陵那个不省心的王妃。”

      皇后很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去穆王身边,必定大有作为。”

      她俯下身,看似亲切,却毫无温度地在她肩头拍了拍,“男人最爱的就是皮相,别让本宫失望。”

      白姣姣怯怯地点头。

      “我……臣女定不负娘娘厚望。”

      于是今夜,她又一次顶着别人的皮相,用自己的身体交换一个前程。

      “小姐。”为白姣姣插好最后一支金簪,望着与沈逢姝七分相似的白姣姣,春绯迟疑地开口,“您真的……决定了?”

      白姣姣唇畔勾起冷冰冰的弧度:“还有别的办法吗?皇后娘娘要我留在北野陵身边当细作,除非是先斩后奏、木已成舟,逼王爷娶我,我想不出更合适的办法。”

      “横竖,”她漫不经心地眼波流转,“上次也是这么打算的。”

      只是不巧那次被北野玦撞破而已,就只好推到沈逢姝身上。

      春绯欲言又止。“可……”

      可是穆王殿下的脾气和手段,在王府这一年她们有目共睹,白姣姣强行留在他身边,恐怕日子不会好过。

      “行了。”白姣姣打断她,“去将那套马面裙拿来。”

      沈逢姝生前喜穿墨色衣裙,白姣姣特地换了一身玄色织金百蝶穿花马面,又将头发像沈逢姝那般利落挽起。

      算着她下在北野陵茶中的药效差不多发作,白姣姣提起裙摆起身:“殿下还在宫中?”

      春绯答道:“是。”

      “知道了。”

      白姣姣深吸一口气,拎着食盒,推门迈入无尽夜色之中。

      ……

      食盒里放着白姣姣提前备好的汤,在书房门前,她将盒盖推开,给两侧的亲卫看:

      “王爷最近一直不舒服,我煲了些安神的汤。”

      两个亲卫有些犹豫,对视片刻,最后还是为她推开门。

      一片灯火通明中,白姣姣听见里间传来北野陵的咳喘声。她心下一动,小声唤道,“王爷?”

      咳喘声停了下来,白姣姣沉下心,一把推开内殿的门。

      “王爷。”

      北野陵支着额头,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墨发如今半垂在耳畔,隐约能看见苍白的面颊泛着反常的潮红。

      药起作用了。

      白姣姣的心狂跳起来,大着胆子向前,玉指轻轻触在他的额角,“王爷,怎么了?”

      北野陵缓缓抬起眼。白姣姣没想到的是,他的眸子全然带着嗜血的凌厉,就像平常寒毒发作时那般。

      她吓得后退一步,北野陵却在看清她的面容后,目光柔软下来。他沙哑地,带着迟疑,轻声开口,“姝姝……是你吗?”

      空气一时间都凝滞了。在白姣姣几乎想要落荒而逃时,北野陵突然一把将她拉进怀中。

      他的掌心很凉。

      白姣姣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动脉在他的指缝中用力跳动,像是怕她突然挣脱开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北野陵把脸埋进她的肩窝,“对不起。”

      白姣姣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沈逢姝说对不起。

      但她还是轻声道:“没关系的,王爷,都过去了。”

      北野陵低咳着摇头。

      怎么会过去。

      他把姝姝逼死了。

      她已经不在了。

      这些道歉她听不到了。

      再也不能过去了。

      他们的爱停止在这一年的三月初六,永远凝结在隆冬的坚冰之中。

      “王爷是不是很难受?”白姣姣温柔道,“姣……姝姝可以帮你。”

      北野陵低低应了一声,疲惫地阖上眼。

      鹅梨香气随之涌入鼻腔,温柔而锋利地切开他的神经。

      ……这不是她的气息。

      北野陵身子一震,赤红的双目旋即睁开。

      “你不是她!”他猛地推开白姣姣,剧烈地咳喘起来,“你……你是谁!”

      白姣姣一怔,没想到哪怕药效发作,他还是能反应过来。干脆心一狠,又去回抱北野陵,“我是沈逢姝呀,王爷。”

      “你……你不是。”北野陵努力压下胸口翻涌的气血,“滚!”

      白姣姣不死心:“王爷……”

      “本王说……滚!”

      北野陵咬着牙,抄起旁边的拆信刀,毫不犹豫往自己手背上豁去。鲜血与刺痛让他清明几分:
      “白……白姣姣。”

      只这一眼,他眸底的弑杀狂暴立刻展露得淋漓尽致。

      “殿,殿下。”白姣姣慌了,像是被人彻头彻尾浇了一盆雪水,“我,我……”

      北野陵摇摇晃晃地撑着桌子起身,手里的拆信刀泛着寒光。杀机顷时肆意扩散开来,在这种威压下,白姣姣已经两腿发软,倒在地上。

      她挣扎着起身,手脚并用,慌乱地往后躲去:“王爷,求求您……”

      她知道北野陵已经动了杀心,语无伦次着,“臣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求求王爷,求求王爷饶了臣女这次吧……”

      北野陵垂下眼望着她,烛光落在他凉薄高挺的眉弓上,那双阴鸷的眸子就隐藏在阴影之下,看不出情绪。白姣姣生了一张好面皮,巴掌小脸儿,尖下巴,圆鼻头,樱桃唇,一双凤眸眼尾上扬,已经蓄满了泪水。

      恍惚间,像是沈逢姝正望着他。

      但沈逢姝与她又是不同的。

      初见那年她才十六,尚带着未褪尽的婴儿肥,娇憨可人。那双眼虽也上挑,却是玲珑眼,比白姣姣圆润许多,猫儿似的,乖巧灵动。

      ……他要杀的,到底是白姣姣,还是沈逢姝?

      ……沈逢姝已经死了。

      ……是不是他杀的沈逢姝?

      头剧烈地痛了起来,药性又一次发作。

      一声闷响,那把刀扔到白姣姣面前。

      北野陵咬着牙,冷冷挤出一个字:

      “滚。”

      “殿下!”

      见白姣姣逃似的跑出书房,亲卫意识到不对,立刻闯了进来。

      北野陵咳喘着,吃力道,“回……回府……去振归殿……”

      亲卫低声道:“是。”

      北野陵搬去振归殿已经有些日子,那里有沈逢姝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她惯用的玫瑰香露的气息。

      仿佛她只是短暂地离开,很快就会回来。

      搬来后,北野陵还在床榻里侧摆好软枕。沈逢姝在时,睡相不老实,经常撞到墙上,他看着一排软枕,仿佛她还会睡在他身边。

      混沌之中,北野陵似乎咳出一口血,药香弥漫,他低声呢喃,“姝姝……”

      一双温柔的手覆上他的额头。

      “睡吧。”他听见御医苍老的声音,“沈四小姐若还在,看到王爷如此磋磨,也会担心的。”

      可是她不在了。他昏昏沉沉地想,我把她弄丢了。

      “姝姝……”他沙哑地呢喃,手里还抓着那片残破的小像。“你什么时候……回家?”

      北野陵终于承认,自己确实在想念她。

      可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把小像放在香囊里,紧紧攥着香囊,仿佛抓住她的手。

      在熟悉气息的包围中,北野陵终于睡了一个相对安稳的觉。

      梦里,沈逢姝望着他,泪流满面。北野陵已经太久没有看见沈逢姝,她还是像记忆中一般漂亮,披着他送的雪狐风氅,漂亮的眉眼如同冰雕雪琢。

      他很想上前抓住她,又怕她不高兴。

      “王爷,让我走吧。”沈逢姝抿着唇笑,眼泪却无声划过脸颊,“去找一个爱你的人。”

      “对不起,姝姝。”北野陵艰难地开口,“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不知道,他们到底走错哪一步,才沦落至今天的地步。

      但他把她逼死了。

      都是他的错。

      沈逢姝拼命地摇头。

      “我不爱你了,北野陵。”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还记得吗?鬼是不会撒谎的。”

      他自嘲地笑了。“我知道。”

      她确实应该恨他的。

      他把她永远扔在了那个雪夜。

      北野陵命人寻回沈逢姝所有的遗物,又按照她生前的摆设归置回原位,仿佛这样她就还在。

      长随婢女在外面布置,北野陵就半靠在暖阁的软榻上,信手翻着沈逢姝留下的字迹。

      他大病初愈,即使是在暖阁围簇着铜炉,也要披上风氅。过了一会儿,外头匆匆进来一个长随,低声道:“殿下,有个物件儿,属下也拿不准如何安排,您看看?”

      北野陵没抬眼:“嗯。”

      亲卫很快就把东西呈上来了,细长一支,用描金麂皮裹得严严实实,能看出沈逢姝生前很珍重它。北野陵放下那一叠稿纸,从亲卫手中接过那东西,垂眸细细看着。

      “属下不敢贸然拆开。”长随在一旁道,“是从偏殿找出来的,看着像是弓。”

      北野陵沉默着,抬手拉开麂皮外捆的丝绸。

      麂皮缓缓滑落,展露出一根线条流畅的阴沉木错金弓臂。

      北野陵一怔,抓着麂皮的手猛地攥紧,骨节发白。

      离弦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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