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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同来何事不同归(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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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姣姣的册封典礼,办得很是隆重。满门忠烈,将门遗孤。后宫中位份高的嫔妃,成年的皇子,甚至还有皇后,都到场了。
皇帝钦点北野陵为她授印。
给北野陵下毒那天晚上,白姣姣几乎怕得要当场死掉。她甚至做好落入隐狼军手中、生不如死的准备,可北野陵却没有什么动作。
提心吊胆地进宫,第二天晚上才听到外头传来消息,说是穆王殿下又病了。
她敛下眸细细思量,立刻意识到,可能是寒毒发作了。当年若不是沈逢姝跪下求自己,白姣姣是断不会出手救北野陵的。
毕竟……
白姣姣比沈枢还要盼着北野陵死。
她知道,只有北野陵死了,皇后才会放过自己,自己这枚棋子才算真正自由。
今日一见,确实病气又重几分。北野陵瘦了不少,显得眉骨更加英挺锋利,一双眸子隐藏在阴影中。他身着墨色织金盘蟒过肩曳撒,墨发用掐丝蟒冠一丝不苟地束起,只比之前的凌厉,还要多几分阴鸷。
面无表情读罢圣旨,北野陵从宦官手中接过金印。白姣姣跪在他面前,不敢抬头。北野陵没有看她,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金印,漫不经心道:“那天晚上的事情,你还没有给本王解释。”
白姣姣一怔。
“殿,殿下,臣女不知道。”她磕磕绊绊地开口,“臣女只是听闻您还未卸歇下,晚膳又用得那样少……”
北野陵冷冷打断她:“本王那夜入口的只有一盏茶,这茶还是你呈上来的。”
“那茶,那茶是春绯准备的。”白姣姣的眼泪夺眶而出,“王爷,臣女不知啊。”
她抓着北野陵的织金下摆,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立刻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哀声求道,“王爷,王爷,臣女前几日又在姐姐的遗物中找出两株焚雪草,臣女用它将功赎过,好不好?”
北野陵冷冷垂下眼:“你当真还有焚雪草?”
“是,臣女不敢妄言……”白姣姣忙不迭地点头,“臣,臣女回宫去拿……”
手腕却被他一把钳住。
白姣姣惶然抬起头。她以为北野陵会松口,没想到他眸中阴鸷更甚。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你有焚雪草,沈逢姝怎么会知道?”
白姣姣闻言,如被当头棒喝一记,登时怔住了。
沈逢姝不是死了吗?
难道是,沈逢姝在生时……把那件事告诉他了?
不,那北野陵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
他会直接把白姣姣杀掉。
白姣姣想起那日的光景,内心冷笑。
沈逢姝是在半夜匆匆赶去芳华院的,她脸色苍白,额上的碎发被雪水打湿,狼狈地贴在额头上。
“白小姐,求求你,救救王爷。”沈逢姝的眼睛已经哭得泛红,抓住白姣姣的手时,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求求你,我知道,你有焚雪草……”
白姣姣冷眼看着昔日高高在上、永远被北野陵捧在掌心的沈逢姝,看她如此狼狈,心里莫名有些痛快。
“你是怎么想的?”
她冷冷甩开沈逢姝冰凉的手,讥笑道:“我有焚雪草,是姐姐生时告诉你的吧?王妃娘娘,您杀了我姐姐,又用她留下的遗物去讨好王爷,自己不觉得丢人吗?”
沈逢姝一怔,她的嘴唇微微颤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心里到底是有北野陵的。
那时候她想着,北野陵受了伤,有疑心,日后解释开就是。他是她的爱人,为了她可以抛下前程和权柄,她再气他偏执多疑,也不愿他死。
“还有啊。”白姣姣步步紧逼,“王爷已经厌恶你了,你不会是……想要靠着献药复宠吧?你还想替沈家卖命,将王爷利用致死,是不是?”
眼泪从沈逢姝的面颊划过。
“我没有。”她的声音颤着,“我只是想求你,救救王爷。”
白姣姣盯着她眼角晶莹的泪珠,少女一双玲珑眼潋滟出绯红,端的是我见犹怜的风情。
她怎么这么漂亮。
漂亮到……白姣姣只能做她的替身。
白姣姣心念一动。
“跪下求我。”白姣姣轻笑着开口,“求我,我若心软了,就答应你。”
她说完,好整以暇地端起臂,等着沈逢姝暴怒或者抽她一记耳光。
毕竟是养尊处优的首辅嫡女,她不信沈逢姝受得了这种折辱。
可是都没有。
沈逢姝只是抬眼盯着白姣姣,然后提起前摆,在冬青的惊呼声中,缓缓跪了下去。
“求求你。”她的声音沙哑,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活泼,“救救王爷。”
……
那天晚上,沈逢姝冒雪赶去芳华院,第二天就发起高烧。
白天瑶池进来送药,沈逢姝挣扎着睁开眼,沙哑道:“王爷那边怎么样了?”
瑶池一怔,挤出一个笑:“娘娘放心,焚雪草很有用,殿下的寒毒已经压制住了。”
“嗯。”
沈逢姝又阖上眼。她一直觉得自己比北野陵身子康健,但这次却病来如山倒,昏昏沉沉烧了好多天。
每天都在做噩梦,梦里只有北野陵失望的目光。
他甩开她的手,沉声道,“姝姝,你为什么要骗我。”
沈逢姝急得要哭了,却张不开口。随后光影变幻,她好像回到了高中教室,暖气烘烤着油墨味儿的空气,白炽灯管在头顶忽闪忽闪。
黑板上是各科作业,沈逢姝眯起眼,想要看清角落里的字。
“姝姝!”有人从后面拍了她一把,旋即一张密密麻麻记满字的记事贴推倒她面前:“我帮你记好啦!”
沈逢姝抬起头,辨认了一下,旋即睁大眼,“菲……菲菲?!”
在这里太久,她已经快要忘记原本身边亲朋好友的样子。
“看看我准备了什么。”索菲菲似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沈逢姝的迟疑,她环视四周,确定班主任不在,立刻从包里掏出手机,“今天你过生日呢,虽然学校不放假,但是我们几个偷偷给你买了蛋糕,一会儿一起去后门取啊!”
看着屏幕上的蛋糕,沈逢姝眼睛一酸。
“我们给你准备了好几个礼物呢!”索菲菲摩挲着沈逢姝的肩膀,“你肯定超级喜欢。”
“嗯。”
沈逢姝低低笑了一声,眼泪却无声滑了下来。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陪她过生日。
北野陵没有过生辰的习惯。他的母妃去世得早,提起生辰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她理解他,连带着也不提自己的生辰,便也平平淡淡过去了。
可是沈逢姝多希望,在生日的时候,爱她的人能陪在身边,祝她无风无浪,平安顺遂。
她想家了。
沈逢姝看着屏幕上的蛋糕,还欲说话,头顶的吊顶忽然闪了闪,旋即所有的灯都熄灭,四周重归黑暗。
外面隐约传来鞭炮声。
烧还没完全退,头昏昏沉沉,仿佛装满流沙,稍微动弹,都会碾压摩擦过每一根神经。
“瑶池?”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沙哑得不像话,“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冬至,娘娘。”瑶池为她倒了一盏参茶,撅撅嘴,“院里那些下人,趁王爷进宫赴宴,可逮着机会放鞭炮了。”
沈逢姝握茶盏的手一用力。
真的是她的生日。
可是北野陵却没有陪在身边。
与北野陵相识相爱三年有余,她包容他所有的偏执乖戾。世人皆言穆王冷酷多疑,沈逢姝则心疼他早年在血海深处独行,永远都记得少年那颗温热的心,还有他小心翼翼而脆弱的爱。
她爱他,就会爱他的全部,包括那些见不得人的阴暗。
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沈逢姝突然感觉很累很累。好像心冷下来了,听到他的名字,不再小兔乱撞。
“我今天,十九岁了。”
她突然说。
瑶池一怔,“娘娘?”
沈逢姝把茶盏递给她,对着窗外绮丽而转瞬即逝的烟火,轻轻阖上眼。
她许了一个愿。
“我想回家。”
……
“你还没有告诉孤,沈逢姝怎么知道你有焚雪草。”
掌印惊呼出声。
北野陵功勋赫赫,皇帝特许带刀入宫。如今,那把细长而薄如蝉翼的刀就横在白姣姣的颈子上。
他的双眸赤红,却死死盯着白姣姣,一言不发。
白姣姣抬眸看着他,突然轻声笑了:“王爷,臣女折辱沈逢姝,确实大逆不道,但是您就没有错吗?”
都说当局者迷,白姣姣冷眼旁观,看得清清楚楚。
北野陵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也不在乎沈策是不是踩着他的骨血上位。他从十三岁开始替皇帝杀人,做那些见不得人的脏事,荣华富贵,生老病死,早就看得很淡。否则,当初他也不会释出二十万兵权,只为求娶沈逢姝。
他在乎的,只是沈逢姝的背叛。
白姣姣太了解北野陵这种人了。
阴鸷,多疑,冷酷无情。眼里容不得一丝背叛。他疏远沈逢姝,与其说是憎恶,倒不如说是偏执和恼怒。
沈逢姝愿意惯着他,那是北野陵三世修来的福分。这种能手刃自己亲生兄长、不顾别人死活的杀神,下地狱都不为过。
可惜沈逢姝死了。
没有了那个愿意救赎他的人,北野陵还是会下地狱的。
白姣姣放肆地笑了起来,“一辈子还很长呢,殿下,你会在忏悔中度过余生的——”
她没有说完,北野陵的刀就已经割破了她的颈子。
皇后见势不妙,厉声道:“穆王!”
北野陵横着刀没有动。
他死死盯着白姣姣,突然笑起来,“现在死,太便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