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黄泉打烊》惊支雀

3、戏耍

　　提剑过去帮忙的乔故听见这话忍不住回头去看对方。

　　方才在屋里的时候没注意，现在才看清了，这人长着张漂亮的脸是不错，只可惜不是人。他脖颈处有一道略显狰狞的痕迹，红痕交错，就像是……就像是有人将他的脑袋砍下来之后，再用丝线缝上去的。

　　他可没听说谁被砍了头之后还能活着的。

　　沈云苓狐疑道，“你应该不是操纵幻境的邪物，那么，是高阶鬼尸？”

　　听说有些邪修可以炼化出有自主意识的鬼尸，面貌如同生前一般，能言会道，且杀伤力极强，只是他没见过，虽说平时也钻研这些，却没有这样的好手艺。

　　裴舟摇头，语气仍是不冷不热，“我不是。”
　　他道，“中元鬼门大开，镇上半数游魂被邪祟引来制成鬼尸，这么多，你杀不完的。”

　　乔故面前猛然扑过来两只鬼尸，他一时招架不及，还好离得近的小傀帮了把手，才让他躲开了鬼尸咬过来的血盆大口，不然这口咬下来，愈合得拖上十天半个月。

　　沈云苓看着这些鬼尸的脸，心底格外烦躁，手腕翻转，攻势毫不留情，“那你说怎么办？”

　　裴舟闭口不言，却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剑来，那剑鞘通体漆黑，离得远看不清什么，只隐约见到剑柄处有抹猩红之色，随着他的动作挽成一道红光，直直朝自己这边劈来。

　　沈云苓一惊，本能向一旁躲闪，不曾想对方的目标并不在自己，剑锋折出的寒光在眼前晃了一瞬，速度快得根本看不清，围着自己的那群鬼尸就倒了一大片。

　　裴舟一刻不停，身影似隐入那群鬼尸中一般，纵使沈云苓视力极佳，仍旧有几瞬没能捕捉到他。这样的好身手，绝不是沈云苓现如今能赶得上的，至少他见过的那些名门修士没有。
　　这家伙肯定不是人！

　　尽管这里是幻境，还有那样多的鬼尸，但沈云苓还是从他身上感应到了一丝非常熟悉的气息，他天天与邪物鬼物打交道，再是清楚不过。

　　他正出着神，没反应过来裴舟已经将围在屋外的这一圈鬼尸清理掉，新送进幻境里来的一批正站在远处恶狠狠的盯着他们。沈云苓自认为记性还不错，从小到大，从未见过父亲母亲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这些鬼尸却这样来恶心他，实在令人不爽。

　　方才黑衣男子说，他的心魔最重，故而鬼尸都只针对他一人，方才乔故与小傀来帮忙，那些鬼尸对他们视而不见，只一个劲的对沈云苓动手，他那时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什么心魔！父母之仇他早已报过，又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说他有心魔？

　　乔故：“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谁知道这东西能弄来多少鬼尸！”

　　小傀也跟着拽拽沈云苓的衣角，仰起脸来看他。
　　沈云苓的目光凝在小傀身上，抿着唇不言语。

　　强行出去的办法不是没有，若是没有这个人的出现，沈云苓早已带着乔故他们离开幻境，但现在他心里有个疑影，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
　　“你们先走。”裴舟维持着执剑的姿势，半侧过身看他们，明亮的火光映在他过分黑的眼珠上，竟也没有驱散半分冷意。

　　沈云苓的眉尖跳了下，随即挂上笑，骨鞭的末梢从小臂蹭过去，“别啊义士，你即来幻境中帮我们，我们怎好就这样离开？阁下是否知晓怎样能将这只邪祟捉住么？兴许我也能帮得上忙。”

　　后半句他说得有些心虚，这邪祟的本事究竟如何他暂且摸不清楚，但面前这人有多少能耐他还是能估算一二的，就算没有他们，对方照样能把这邪祟给收拾了。

　　裴舟的目光落在那些往前逼近了些的鬼尸身上，拒绝毫不留情，“不用。”

　　沈云苓并不意外，他还有说辞等着对方，“这趟过来，我是接了别人委托的，收了钱就得办事，望阁下能够理解。”

　　裴舟看了他一眼，那双过分漆黑的眸让沈云苓心中升起一些异样，刚想再加些说辞让对方松口，远处那些鬼尸却有了新的动作，先前脸上的怨恨之情尽数消失，换上一副慈爱之色，轻声唤起沈云苓的名字来。

　　裴舟很快反应过来那些亲昵的称呼是叫谁的，转脸看向沈云苓，平淡道，“他们又开始针对你了。”
　　沈云苓学着他的口吻，淡淡道，“但我并不吃这套。”

　　假的就是假的，哪怕音容笑貌与当年一模一样，那也是假的。

　　乔故却有些不忍，他与沈云苓认识多年，平日里虽拌嘴不断，却如亲兄弟一般要好，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是换了自己看见这一幕，怕是没有沈云苓这般淡定。

　　乔故：“不然我们还是走吧，别呆在这里了。”反正他们已经知晓了甄宅起火的真相，委托算是完成了。

　　话音刚落，方才还在喊着沈云苓小名的鬼尸身边忽然窜起了半人高的烈火，将它们团团围住焚烧起来，黑雾缭绕间，皮肉焦糊的气味格外难闻。
　　沈云苓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虽不会被幻境给迷惑，却不代表他能这样无动于衷地看着鬼尸顶着自己爹娘的面孔被活活烧死。哀嚎声都快将他给淹没了。
　　裴舟及时拦住了沈云苓，“等等。”

　　“还要再等什么？”沈云苓有些不耐烦，“等这波过去，让邪祟再想出新的东西恶心我？”

　　裴舟并不说话，从出现开始，他就如同一根木头一般，别人是喜是怒，与他都没有任何关系。他的眼里只有要办的事情。

　　沈云苓不太喜欢闷的人，憋着话不说很让人恼火，更何况他们又没有什么交情，没必要听这个陌生人的。
　　他动动手腕，鞭子从手掌滑落下来，刚往前走了两步，后背就忽然被人推了一把——

　　乔故的惊疑之声在背后响起，“怎么回事？”
　　“……”沈云苓咬牙，“他把我们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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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仍旧是断垣残壁，倒塌的门框与房梁，一地烧焦的黑灰，先前聚集的游魂早已消失不见，留下一个残破的院落，寂静无声地嘲笑着他。

　　乔故知道沈云苓不痛快，这邪祟的手段的确令人生厌，不过现下他们已经从幻境里出来了，再去寻方才那位公子与邪祟的下落怕是有些困难。
　　“小心！”

　　沈云苓猛地抬手，朝乔故身后甩了一鞭子，鬼尸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差一点就从后面咬住了他的肩膀，此时被骨鞭撕裂成几块，散落在地上后化成几缕黑烟消散。

　　沈云苓皱起眉，“哪来的鬼尸？”
　　邪祟知道他从幻境中出来，不想让他离开，又送了一批新的鬼尸过来？可既要对付他，怎么不将鬼尸的面孔幻为他爹娘的？难道是要换种方式来对付他？

　　他来不及细想，乔故身后又多了十几只鬼尸，速度要比方才更快，眨眼间便要扑上他的背，沈云苓手指一勾，操纵小傀从体内生出数根红色傀儡丝线，缠上乔故的腰将他扯到自己身后，“——躲好！”

　　乔故举着佩剑，“哎，我能帮得上你的！”
　　“不用！”沈云苓将骨鞭甩出烈烈风声，手臂横扫过去，抽开一片鬼尸。他下手狠又快，鬼尸一时近不了身，急的呲牙咧嘴的，模样很是丑陋。

　　沈云苓没空欣赏，丢下一句‘你跟在小傀身边，别乱动！’后便只身冲进了鬼尸堆里，猩红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显眼，发带上的明珠撞得叮铃。

　　大多数修士以剑入道，邪修主符篆咒语，偏他不一样，凡使鞭者，无论正邪，都无法绕开沈云苓自创一派，就算刻意避免，还是会沾上一点他的影子。

　　沈云苓杀得痛快，加之先前心中的郁结，刚好在此时发泄尽兴，乔故由小傀保护着，不会出什么差错，故而没什么后顾之忧。想要抓住邪祟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异常强烈，今夜来这里的本意反而变得无关轻重。

　　“沈云苓！！”惊呼声忽然从背后传来，沈云苓一怔，手中骨鞭的攻势顿住，给了身侧的鬼尸可乘之机，骤然扑上来咬住他的手腕，利齿深深陷进血肉之中，袖口的红色布料顿时洇深了一块。

　　这却不是让他最在意的，沈云苓回头时，见到原本站离他有一段距离的乔故不知何时被鬼尸包裹住，方才那一声尖叫，就是他被咬住喉咙时发出的。

　　而现在他身边的小傀，被鬼尸撕了个四分五裂，软绵绵的倒在地上，肚子破开一个大口，棉絮从中散落。

　　“……”沈云苓张了张嘴，不敢置信唤道，“聿意！”

　　鬼尸群再次涌了上来，二话不说便要扑到他身上撕咬，沈云苓顾不得这些，扬手一鞭抽开身边的鬼尸，欲拔腿奔向乔故的方向，一股大力却猛地将他拽了回去，于此同时，眼上被什么东西给蒙住。

　　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
　　沈云苓立即听出是刚刚在幻境里那个黑衣人的声音，二话不说便挣扎起来，他要去救乔故！

　　裴舟拧着眉，仍旧保持着那个捂住他口鼻的姿势，“封五感，默念清心咒，这是幻觉。你的朋友们没有出事。”

　　沈云苓怔了几息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中招了！又是幻觉！

　　他在心底暗骂几声，随即闭眼默念起清心咒来。说来他很少念这套咒语，甚至都快要忘却了，毕竟没有什么场合能让他脾性大发，失去神智。
　　但就在刚刚，他亲眼看见乔故被鬼尸咬住喉咙的那一瞬间，愤怒占据了他的大脑，令他无法做出任何思考。

　　这是他的逆鳞，绝不允许身边的人出事。
　　沈云苓强忍住性子默念了三回咒语，心绪勉强平复一些，身后的钳制也不知在何时松开了，或许是裴舟看他已经冷静下来，故而不再捂着他的嘴，手臂捆着他不让动作。

　　三回过后，沈云苓又补了一回，自视自己已经冷静才睁开眼，“你知不知……”
　　“……道。”

　　没有鬼尸，也没有裴舟。
　　乔故躺在冰凉的地上，身边是那只这么多年都没有被沈云苓补上五官面孔的傀儡。

　　他们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着，脖子仿若折断了一般，死不瞑目的望向这边。
　　还是幻境？

　　沈云苓的面容冷若冰霜，红衣衣摆柔软垂地，被鬼尸几乎咬穿的手掌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血，将雪白骨鞭一节节浸透。

　　都说他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脸，若是不知晓身份，还以为是谁家漂亮明艳的少年郎，哪怕是生气发火时，也不似寻常人那样狰狞，笑起来更是讨喜，挤出眼下饱满的弧度，稚气感极甚。

　　而此时他却是怒极恨极——这邪祟在耍他！
　　乔故的灵力是低了些没错，却也没到会任鬼尸鱼肉的地步，更何况小傀是他亲手制作，它的威力有多强沈云苓最清楚，绝不会被拆成这副模样，而私下里，乔故更多是唤他的字而非名。

　　这邪祟果然在针对他，从第一层幻境开始，先是让他亲眼见鬼尸顶着父母的脸丧生火海，又在幻境中让乔故与傀儡双双倒在面前，每一步都是踩着他的逆鳞在走，实在可恶。

　　沈云苓恨恨咬牙，想着要将这幻境强行摧毁，还未动作，脑子里却仿若有一口重钟猛地敲响一般，神识被撞得嗡嗡，半天回不过神来，与此同时，还是那道声音在耳旁响起，不咸不淡的，“醒醒。”

　　沈云苓眼皮重重一跳，勉强睁开眼来，入目便是裴舟那张脸，旁边是一脸焦急的乔故和探头探脑的小傀。

　　见他醒来，裴舟没有给任何缓冲时间，直截了当道，“我方才说了，你受邪祟影响极重，还是趁早离开吧。”

　　沈云苓想，自己是不是风平浪静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以至于今日在这里栽这样大的跟头，被一只不知来历的邪祟给捉弄。

　　“不行。”沈云苓立即拒绝，“我一定要将这只邪祟给捉住。”

　　裴舟垂眼看他，神情辨不清喜怒，这样的角度，让沈云苓有种寺庙中的神明雕塑在凝视自己的错觉。而唯一让画面有些违和的，便是裴舟脖子上的缝线痕迹。

　　他忍不住想，不知道是谁的手艺，缝的着实不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