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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父神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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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夜几乎被雷电烧焦的沈若渊是被冰冷的雨水淋湿醒来的,他从肮脏的地面上睁开眼睛,他看见自己的脸颊贴在潮湿的泥地上,眼前是翠绿欲滴的青草丛,再往远处低矮灰败的房屋,还有一个正在屋檐下被人拉扯的乡下丫头。
他们生动的说话声远远传入沈若渊的耳朵里,沈若渊只觉得熙熙攘攘十分杂乱、聒噪,令人极度生厌。
“……小翠丫头,你爹已经死了,你现在身后已经没了依仗,我们千户说了,只要你从了他,保证你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哥哥劝你,你就乖乖听话……”
当地的那位恶霸千户一听说小翠的爹死了,当下便谴了人过来,要强行把小翠带走,回家做小,反正仗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片子,也翻不出什么浪来,现在世道不好,为了口吃的,软硬兼施,他们就不信小翠不依。
无奈小翠却是十分有骨气的,她蜷缩着手指,死死地扒着墙壁,一块块把墙上的泥块都给生生掰了下来,十根手指都已经磨出血了,还不肯松手,只是声泪俱下的说,“我就是死了,也不给那个老头子做小,你们杀了我吧,我不去!我是死也不会卖、身给那个黄千户的……!”
小翠大喊大叫,因为从小帮着她爹干农活,又长的结实,身上无论如何都有些蛮力,几个大男人担心弄上了人不好回去交差,竟然也废了好一番劲也没有把她拖走。
沈若渊撑着手臂爬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污脏,他对眼前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完全不感兴趣的,甚至压根没有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神情空洞的朝着昨晚的屋内走去,像是死过一遭的鬼魂一样,踩着地,脚底下却没有一点声音。
“喂,臭小子,走远点,别打扰了本大爷的好事!”
那瘦黄的打手以为沈若渊是朝着自己走来的,便让另外两个打手抓着小翠,伸手拦在了沈若渊的面前。
沈若渊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男人,“你们这是要嫁娶?”
听着眼前的落魄公子冷不丁说着不着边际的话,那男人转过头看了看自己手下的两个兄弟,又不怀好意的看了看还在挣扎的小翠,捏了捏自己下巴的胡渣子。
“这算是什么嫁娶?只是弄个小丫头回去给我们家主做小,不过你说是嫁娶,那就是吧。”
在人族,男子三妻四妾并不全然是娶,只有妻子才是娶,其他倒是算不上娶了。
沈若渊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一身红色的婚服,上面已经被草地上的泥土弄脏了,他伸出手,掸了掸自己的婚服,一下一下的把衣服上的褶皱弄整齐。
“昨夜,朕亦是大婚之日……”他喃喃道,“只是如今,世人皆可嫁娶,朕却是、却是再也不能见到他了。”
那打手疑惑的看着沈若渊,随后又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看着身后在发愣的两个男人说。
“这小子,指定是脑子坏了。咱们抓紧办事,别耽误了时辰,这雨怕是要越下越大,老爷还在家里面,等着这小娘子呢……嘿嘿嘿……”
说完,他们便要把小翠抓走。
眼看着自己已经快要体力不支,小翠一边死死扒着墙壁上被她抠出来的洞穴,一边绝望的哽咽,“韩大哥,你快回来,救我啊……”
虽然一睁眼就发现韩沉已经不知道消失去哪儿了,大抵是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事,因为自己还趴在屋子外面的泥地里。
但是遭逢厄运的小翠还是希望能再看见韩沉,那个对她来说,像哥哥一样保护他两年的男人。
沈若渊这才幽幽回过神来,转过脸,看向小翠。
不错,就是这个女子,她和韩沉生活了两年,在他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在这世间,她是他和韩沉唯一的联系,也是韩沉唯一的留存。
沈若渊根本不用祭出魂剑,只是挥挥袖子,那三个男子便变成了一团血雾,消失在了人世间,被雨水冲刷干净。
亲眼见三个活人宛如一阵风,飘散而去了,小翠止不住震惊又恐惧的看向沈若渊,她是恨这些人想要抢走她,但是她没有想过要杀了他们。
“你竟然……唔……!”
小翠还没有说话,便被沈若渊即刻噤了声,还被他定在了原地,像是一条被主人勒着脖子系在门外的小狗一样,不能离开,不能动弹,连喊一声也不可以。
在沈若渊的世界里,不分男女,只有该杀和不该杀。
小翠身上背负着韩沉过去两年的回忆,他不杀这个野丫头,但是不代表他会疼惜她,甚至,他十分讨厌这样聒噪的女子,或者说,沈若渊讨厌这世间的所有人也不为过。
沈若渊不会疼惜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必要的时候,他连自己都可以亲手毁灭。
沈若渊走入屋内,韩沉昨晚彻底从沈若渊的世界消逝,沈若渊发现自己从那一刻开始,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世界一片空白,他满脑子都是那张年轻的脸。
那年轻男人总是温热的身体,拘谨而羞赧的笑容,柔软洁白的发丝,沉稳舒缓的心跳声,都深深印刻在沈若渊的神识里。
他坐在床边,捡起昨晚被弄丢在床上的金钗,就是捅进韩沉心脏的拿一根,上面还沾着韩沉的血液,沈若渊拿起它,盯着那钗身上的血渍看了看,最后对着自己的心口的位置戳了下去,然后又拔了出来,好似全无疼痛感,身上的血液流出,浸润了身上的大红色的婚服,倒也看不出什么。
沈若渊把那钗簪在自己的鬓发上,从床上捧起韩沉留下的骨灰,轻轻一点,便成了一串灰色的串珠,沈若渊把这串珠慢慢的戴在脖颈上,这才起身离开。
小翠再见到沈若渊的时候,这男人已经好整以暇,身上亦是干净如新,好像之前那个污脏的公子不是他一般,虽然十分瘦削,这男人却长着一张着实狷丽的脸孔,不似来自人间。
沈若渊瞥了她一眼,捏了个诀,他们便回到了魔界。
“这是哪了?那把我带到哪了?我要回家……”
从元正殿内听到女子的声音,而且是敢在这里大喊大叫的女子,所有的宫人们都彻底震惊了。
她们无不诧异的看着那位站在太子殿内,着实有些崩溃的丫头,无论她在那里怎么哀求哭泣,沈若渊似乎是没听见一般,只是幽幽看着她,亦或是看着其他什么。
大家纷纷都觉得开了眼了,沈若渊陛下竟然破天荒的带了一个女人回来,而且还是……这么土的。
皇宫里,即使是宫人们,穿着也是十分考究,他们——无论男女,无不悄悄打量着小翠,她一身蓝底白花的上衣和裤子,编了一个粗粗的大辫子用红色的头绳束起来放在了脑后,圆润的脸上占了一些污迹,灰头土脸不说,只是那粗腿大屁股,长得也太结实了,实在和追求苗条的魔族女子实在格格不入。
大家纷纷心照不宣的想,没想到陛下这么多年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一出手就直接掳了个姑娘回来不说,竟然还是这么重口味的,看来之前确实是大家误判了陛下的兴趣爱好了,原来陛下喜欢的是这一款,喜欢到直接把人抓回来了。
实在是太刺激了。
沈若渊刚坐下来,守在殿外伺候的宫人便端了一杯茶过来,沈若渊垂着眸子,轻轻喝了一口茶,随后抬起眼帘,对着还在说话的小翠抬起手,小翠便立刻收了声,傀儡一般,站定在那里,双目空洞的看向前方。
一条黑色的线从小翠的脑袋里慢慢飘散出来,他们慢慢舒展开,变成了一幅幅画面,里面充溢的一切,都是韩沉这两年的模样。
沈若渊点开其中一个画面,画面里面,韩沉的背后是一片湛蓝的天空,他坐在山坡上,倚靠在山坡上的大树下面,一阵阵野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韩沉仰起头看着远处的天幕,青年的发丝没有十分整齐的梳理起来,只是头顶取了一些发丝用红色的布条扎了起来,其余长发便随意的散落在身后,一直垂落到青年人细瘦的腰身处。
沈若渊端起茶杯,又捏了捏自己脖颈上的珠串,对着他轻声说,“小沉,我们夫妻今日便回家了。”
武清听说沈若渊回来了,她赶忙来到太子殿,见一向喜白的沈若渊竟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袍坐在殿内,那红袍上雕龙绣凤,喜庆异常。
沈若渊低着头,正在安静的喝茶,武清见沈若渊头上带着一支女子的金钗,神色怪异的看着座上的魔君,告罪之后,她来到沈若渊的身侧,轻声的询问。
“陛下,你是当今的君上,怎么会在发髻上簪这女子的金钗,这于理不合啊陛下。”
武清十分无奈的询问。
沈若渊一直低垂着眉眼,听见武清的话,他才抬起头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母后,这是小沉送朕的,朕……与小沉已经成亲了,他送的,朕自然要簪着。”
武清好笑的看着沈若渊,站起身来,摊开手掌放在沈若渊的额头上试了试冷暖,心想着孩子看来也不是非要空置后宫的,这不,自己还成天想着成亲,要是他成亲了,自己这个做母后的,怎么会不知道?
“陛下,您莫非是生病了不成,哪来的小沉,我们宫里、文武大臣们家里,可都没有叫小沉的,你是不是晚上做梦,梦见什么美丽的仙姑了不成?这么着急想成亲?”
见武清笑了笑,不像是在开玩笑,沈若渊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武清,脸上的颜色由白又变红,手指微微颤抖。
“母后,您这是在对朕说笑,对吗?”
“小沉啊,朕的小沉,母后您是在说笑对吗?”
“您怎么能忘记在朕身边长大的小沉呢?”
武清昏头昏脑的被沈若渊连问了三句,每一句都与那她不认识小沉有关,可是自己确实不记得有过这么个人了。
“陛下,母后没有骗你,我们宫里,从来就没有叫做小沉的孩子啊,。”沈若渊站起身来,慌乱的看着自己的宫殿,指着那一直在宫殿外伺候的宫娥,指着她说,“你,你快来告诉太后,好好的让太后知道,朕的太子殿,是不是有一位和朕,一同食,一同寝的韩沉!他五岁便于后山竹林被朕捡回来,二十岁才离开皇宫的韩沉!”
那宫娥惊恐的跪地,颤抖着,整个身躯几乎都伏在太子殿的地面上。
“陛下,您、您别吓唬奴婢了,奴婢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啊陛下……”
武清见沈若渊一脸苍白,她赶忙劝慰,“陛下,您是不是昨日淋了雨,感染了风邪,还是好生休息,这不是在梦中呀……”
“你、你们……!你们……”
武清见沈若渊胡乱指着所有人训斥了几声,最后见自己的儿子猛地转过头,呕了一口血吐在地上,软软的瘫倒在了身后的凳子上,带着茶盏也摔了下去,大殿内响起了上等瓷器清脆刺耳的碎裂声。
他是不是要抹去一切,还是自己真的在梦中?
昏过去之前,沈若渊无力的想,莫非,真的是一场梦吗?
那自己,又该什么时候醒。
众生的父神从尘世间走过,他会抹去所有的喧嚣,带走所有人的回忆。就像孕育了众生的神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