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
-
韩沉醒来的时候，前尘往事数亿年的回忆全部重新回到神识中来，如潮水般汹涌，又如青峰山的云雾般薄软。
在一切初始，它们绝大部分都是无边的孤寂、漫长的黑夜、寥落的璀璨的星河、令诸神都恐惧的深不见底的海洋，而后便是延绵的群山，拍岸的惊涛，银白的雪峰，狂风过境后的松林，后来才是熙熙攘攘的喧闹声充斥耳畔，再后来，便是、便是……
他不愿再想下去。
韩沉正躺在长夜宫的寝榻上，刚睁开眼睛，耳边便传来无量尊者熟悉的声音。
“恭迎君父归位。”
前面的十来年仿佛大梦一场，短暂却又漫长。
韩沉起身，见自己一身黑衣，下意识的蹙眉，“给本君送一套白色的常服来。”
“喏。”
那尊者缓缓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取了一套白色的常服送来。
韩沉起身，那尊者便站在一边，静立一旁扎着丸子头的两个座前童子便走上前来，服侍韩沉穿上一身白色的常服，那常服白衣胜雪，和他的白色长发交相辉映，韩沉身后隐隐金光显现，衬得他宝相庄严，俊美异常。
三界皆知父神的容貌绝世无双，即使天地间只有寥寥数人见过父神，但是在三界流传的志异话本上，大家无不把父神描绘成有着无上美貌的神祇。
“君父一直喜好黑色，如今才回来，怎么就要穿白裳？”
尊者不解的问。
韩沉沉吟了片刻，“这些日子，有些习惯被改掉了。”
“知道了，君父。”
不知道有什么力量能左右君父十几万年来的习惯，尊者却也不能再问，也不敢再问。
韩沉来到座上，焚香静坐，身后本是隐隐的金光顿时俱现，刹那间，整个冥界鹤舞莺啼，满上遍野所有鲜花盛开，天空布满七彩祥云。
尊者不忍打断这美好的一切，直到傍晚时分，韩沉睁开眼睛，他才上前再度问询。
“君父，这几日整个三界皆是金光俱现，处处鹤舞鹰飞，现下人人皆知君父神魂已经觉醒归位。昊天皇帝前两日便下了拜帖，说要邀请天界的一众上仙和人皇来一同拜见君父，贺此盛事，到长夜宫后面白露山大血坞东面的竹林里，再同以前那般，听君父讲学。”
韩沉听完，只是闭着眼睛，轻微点点头，算是应允。
无量尊者转身准备去回拜帖，却又一怔，转身告罪，“君父，还有一事，要您裁决。”
见韩沉依旧是闭着眼睛，无量尊者轻声说道：“你刚才也听见了，此次昊天皇帝并没有邀请魔君来一道听学。只是那魔君深居简出，并不似以往沈珣陛下与三界多有走动，这位陛下性孤僻，不好交游。且，魔族那魔君如今迟迟不肯突破长生不老的境界，这些年更是疏于魔族的朝政，空置后宫。前两日小童去仙山采一株仙草炼丹的时候，偶入一裂缝，在那里竟遇到了被困在里面一直消失的魔君沈珣陛下，沈珣陛下被救之后说，是现任魔君将他困在那里的。”
无量尊者低着头，如今三界稳定，自然是因为有一些条条框框的约束，其中有一条便是，因着魔族一直以来人丁并不兴旺，魔族的历任君主，都要有义务的突破长生不老的境界，才能稳定整个魔界，不会落入君主之位后继无人的窘境，在三界徒增战乱。
像现任魔君沈若渊那么大的年纪，按例说，无论是在人界还是在魔界，早就应该强制婚配了，却因为掌管三界司刑的父神一直都未归位，而各界主宰的裁决都是由父神亲自来主张，所以无量尊者亦是无可奈何，不敢擅自做出决断。
见君父一直没有回应，无量尊者这才抬起头，却见君父已经不知何时睁开那双银灰色的眸子，正看着眼前的香炉，似乎是盯着眼前的袅袅升起的烟火出神。
“本君神魂归位之后，已经过了多久了。”
不知道相对沉默了多久，韩沉才终于再开口说话。
“已经过了十日了。”
十日，冥界一日，仙界一日，魔界一年，人界一年。
十日，便是十年了……
“罢了，”韩沉终究还是挥挥手，“你且谴两位尊者将他拿来吧。”
尊者得了令，这才告罪，退了出去。
一向沉默的父神依旧静坐在座上，缓缓抬起手，一串红色的朝珠凭空出现在他的眼前，它死死的夹带在他的神魂里，竟再也丢不开了。
韩沉低下头，轻轻拉开自己的衣襟，那颗红色的朱砂痣十分清晰的生长在众神之主的胸口上方，心口的位置。
“……小沉，我们今日便喜结连理……生生世世，我们结为夫妇……喜今日赤绳既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那男人一边说着世界上最喜庆的话，一边把金钗缓缓送进他的心头。
==========================================================
“……哥哥，你别扔下我，你带我走，好不好，哥哥？”
“小沉一定听话，小沉再也不敢了！您别打我了！”
“殿下，他们欺负我，小沉也想要那好看的荷花，殿下，小沉也想要……”
“属下发誓，永远不会离开魔界，永远忠于太子殿下。”
“殿下，韩沉不想在这了，韩沉想回到人界去。”
“殿下的身子好软。”
梦里面翻来覆去都是同一个人的声音，他们翻来覆去，每一夜都在沈若渊的脑海里回荡，十年来，一日都不曾落下。
沈若渊再一次从深夜里醒来，偌大的冰冷的寝榻上，沈若渊坐在黑暗中，只有殿外的月光洒落进来，落在沈若渊的脸孔上。
床铺对面便是一面巨大的铜镜，沈若渊看着镜中的那个男人，他苍老，溃败，一头花白的头发散落在两颊，已经长满了细细皱纹的脸，惨白的皮肤，似是死了多年而复生的鬼。
沈若渊对着铜镜看着自己，他今年37岁，却像个垂死的老人一般，瘦弱、枯萎，他这一生中，唯一盛开的日子，便是在韩沉怀抱中的那几年。
沈若渊清楚的知道，韩沉离开之后，他便开始迅速的凋零，衰老，就像在风中展开的一本破烂的古书，已经脆弱的不能再脆弱。
沈若渊对着铜镜，抬起自己枯藤一般的双手，扯着自己一缕缕干枯的白发。
“朕为什么还没死，为什么……？”
沈若渊恨不得瞬间老死，也许、也许他还在等着自己呢，自杀的人便只能下地狱。
在如今的三界，自杀之人被视为天道的背叛者，要被扣在那里许多年，只能面对无尽的黑暗和残酷的炼狱。
沈若渊不怕炼狱，也不怕被扒皮抽筋，却害怕，再也见不到那人。
他等了一日又一日，等到容颜枯萎，岁月流逝，却迟迟不见死期。
“陛下，您是又做噩梦了吗？”
小翠从外室走了进来，前些年，她恨死了把自己困在这里的沈若渊，后来沈若渊越发的癫狂，她到底心软，便同情起他来，每日着手开始照顾他。
“什么噩梦，怎么会是噩梦……”
小沉永远是朕的美梦。
沈若渊喃喃道，看了小翠一眼，转身又躺回了寝榻上，似乎是熟睡过去了，小翠叹息一声，放下帐幔，转身离开了内室。
前些年，沈若渊总是在夜里起来，挑着一盏宫灯，在皇城里漫无目的的游荡，如孤魂野鬼一般，若是有人上前询问，他便死死攥住那人询问，“你还记得小沉吗?你还记得朕的小沉吗？他在哪里，他现在在哪里？”
若是回答不上来，沈若渊当场便杀。
死的人越来越多，来来去去的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宫人们都纷纷吓破了胆，再也无人敢在子夜时分上前询问那游魂一般的魔君陛下。
大家私底下便都叫他，“那吃人的恶鬼”。
沈若渊浑浑噩噩在这宫殿里游荡了十来年，每日行尸走肉一般的来到大朝会上，然后死人一般的离开，倒是一日的朝会没有缺过，甚至有朝臣们怀疑他们的魔君陛下根本就没有睡过觉，不然怎会一年到头都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
一开始，朝臣们唯一的心愿就是魔君能正常点，娶个皇后，生个孩子，以后好有个正常的储君能继承皇位，也不管沈若渊要不要长生不老，他爱死不死，朝臣们的要求不高，只要能有个皇储就谢天谢地，他们发誓沈若渊这样就能功载史册了。
后来，沈若渊眼看着年岁渐长，先是过了三十岁，然后又过了三十五岁，直到如今三十七岁，沈若渊还是在婚配方面毫无动静。婚配毫无动静不说，竟然连个传出绯闻的女人都没有，真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认清沈若渊根本就是个无欲无求的男人、毫不作为的君王这个事实之后，大家终于彻底放弃了这位君主，对沈若渊的嫡系储君已经不抱希望了，甚至私底下已经暗搓搓的选了几位还不错的世子，只待沈若渊一死，他们便推崇新的魔君上台，重新开启其乐融融的魔族辉煌盛世。
而这一切触犯三界条例的行为，在掌管司刑的父神归位之后，终于，魔君陛下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而其中最最重要的两条，第一条，首当其冲，那便是魔君陛下超龄不婚配，自绝子嗣，这乃是三界掌权者最大的忌讳；第二天，便是沈珣诉沈若渊不孝，囚禁自己亲生父亲一事。
如今数罪并罚，当沈若渊因为极力抵抗不愿意去冥界司刑和两位尊者大打出手，因此在大殿上被两位实力强悍的尊者打到口吐鲜血，彻底昏迷，拖着离开魔族宫殿的时候。
一小部分比较老实的、十分忠君的官员无不痛哭流涕，双膝跪地祈求尊者不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君主；
而绝大部分官员，同样是纷纷下跪，确实感谢上苍，终于结束了沈若渊这一朝这可怕的、黑暗的、不愉快的、十多年的统治，大家欢欣鼓舞、手舞足蹈、相互庆贺，并且表示，当天晚上就要欢聚一场，最好学学人族，买点鞭炮来点点，燃放点烟花，来庆祝庆祝。
而死忠一派则觉得，侍奉君主如侍奉父母一般，无论君主多么昏庸无道，都不能这般落井下石，而要虔心祈祷，直到本朝君主安然归来，还要继续侍奉，直到臣子自身卸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古以来，天经地义；
倒王派则觉得，本朝君主实在暴虐无道，早就应该由三界司刑抓走，好好审判一番，改邪归正，引导他走上正途，而朝内应当速速迎接新王上位，一肃本朝颓靡不振、庸庸碌碌的风气；
最终，政见不合的两派人马在大殿上打作一团，谁也不服谁，直到各位清贵文臣和强悍的武将都鼻腔脸肿，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纷纷捂着脸离开大殿，作鸟兽散了。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 3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