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江湖》姬婼

62、Chapter 62

　　晁有才离开后的第七天，师颐早晨起床拉窗帘时，听见隔壁传来扔东西的声音，夹杂着尖锐的咒骂和语带哭腔的乞求。
　　白澈也听见动静，与他一道开门。
　　只见过道上摆满纸箱和杂物，有些来不及收的衣服散在门外，有的则因为暴力扔掷，而惨遭变形。

　　“怎么回事？”
　　白澈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随后一股大力将他拽住。

　　房间里走出一男一女，女生尖声劝慰：“走吧走吧，拿上东西赶紧走，不然我们报警了。”那男人见有邻居探头，顿时生出底气，说：“谁骗了你你找谁去啊，这房子我们要收回来做婚房了，幸好不脏乱，不然光打扫，就够你赔的！”

　　白澈冲到前方：“喂，你们是什么人啊？怎么擅闯民宅，还报警，有本事报啊？看警察抓谁。”
　　但没有人回应他，那对年轻夫妇眼高于顶，将他的斥责无视。
　　桑妙妙抹了一把脸，按着少年的手臂，想把他往屋子里推，甚至还叫上师颐一块，紧张兮兮又垂头低眉十分不好意思的模样，想必对方的嚣张气势，仿佛他们才是做错事的人，一股子心虚。

　　白澈不解，直问：“你干什么？你别怕他们，光天化日之下还没有王法了？小爷我可不怕……”
　　桑妙妙敦促：“师颐，你快带他进去，你们俩好好看书，我没事。”

　　师颐一手扭着白澈的胳膊，但另一手不忘将她从地上拉起，他开口，总是比定海神针还能稳住人心：“先把东西放进来吧。”
　　对面的大门被关上，桑妙妙就这样被扫地出门。
　　三个人一块搬了半刻钟，才把散尽的行李全部收拾干净，等走进晁有才家，捧上一杯热水时，她终于抽抽噎噎哭起来：“我不想跟你们说的，你们还是孩子，也帮不上忙，是我自己不好，遭了骗子。”

　　一听“骗子”两个字，白澈瞬间炸毛，又拎着拳头要转头找刚才那两人。
　　“不是他们！”
　　桑妙妙拔高音量，推开杯子去拉人，却因为太着急，热水溅在虎口上，烫得她龇牙咧嘴。这下，白澈也不敢擅动，僵立在原地，进退两难。

　　“前天房东来催租金，我就觉得奇怪，但我这个笨脑子竟然没多想，就把钱给了。昨晚有人给我打电话，叫我搬出去，我还以为是恶作剧，没想到今早真就上门来，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俩人……是真房东。”
　　白澈没租过房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有假房东？”

　　师颐扫了一眼，他立刻噤声，桑妙妙越说越痛心，一连抽了好几张纸，捂着脸，不停擤鼻涕：“倒不是假，租我那个是二房东，租他的一房东把房子卖给了这对夫妻，却没有跟我透露，人家下个月结婚要做婚房，这不来收房子么……”
　　扫地出门这么急，恐怕是遭了两头骗，二房东为了多收三个月租金，到期过后故意拖延，以至于收房的人以为是他们故意占着茅坑不拉屎，所以也怪不得脾气差。

　　哭成狗样，桑妙妙也没忘记把塞满的垃圾打包，拎到门口。就在弯腰起身的一瞬，她的手机传来消息，五花八门的消息——

　　“妙妙，你上次跟我说那个让你心水的帅哥，我今天玩剧本杀碰到了，我还以为是拼单，你猜怎么着？好家伙，一个人带了三个妹子，个个处得跟男女朋友一样，我用我这双鉴渣眼发誓，百分百是个渣男！你跟我怎么说的，还说人矜持温柔，这种人你在他眼里，连入门券都不算……”

　　不算的话，为什么还每天不停给我发消息，嘘寒问暖，鼓劲加油？

　　“妙丫头，你咋回事？二姨听说你把工作辞了？怎么，准备考公？”
　　“考公哪里是那么好考的，我看新闻了，都是几千个人争一个岗位，就她那成绩能考上，我儿子说，他考上的同学从高中开始，成绩就是顶呱呱的！”

　　“姑姑说得没错吧，现在公务员稀罕得很，上次介绍那个男生，你怎么就不好好抓住机会呢！哎哟，现在工作没了，你看哪个男人看得上你！”
　　“对对对，那工作可是门面！你以前那个工作再不好，起码名头响，人家一听就知道这姑娘不错，你说说，现在你这待业青年，我们都不好意思出去替你说亲，到时候一问，说是什么裸辞，那人家还不觉得你冲动没脑子啊？就你二叔那破单位，也没见几个辞职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眼光太高！”

　　“要不你赶紧给人再联系联系，人家给你发什么你记得回，不要不知好歹！”
　　“妹儿，赶紧劝劝你家丫头，我都替你们急，要不是我生的是个儿子不操心，我早就早早张罗咯！”

　　“叮——”
　　短信跳了出来，上面写着：“桑妙妙女士，很抱歉地通知您，您的面试没有通过。”

　　那道短信音仿佛童话故事里指向十二点的钟声，不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在那一刹被打回原型，桑妙妙浑身发抖，觉得自己差劲极了，她快速地穿上鞋，往楼下跑。
　　师颐抬起头，发现垃圾口袋还留在原地，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人的运动极限总是超越自我的认知，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桑妙妙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运动细胞，连体测跑个八百米都感觉要了老命，但她现在一口气跑过三个公交站，最后迷失在城市里。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能在倾盆大雨里低头喘息。

　　“喂！”
　　“桑妙妙，你太TM帅了，你那天把离职信摔在小光头脸上的时候，给了我贼大的勇气，我也离职，话说你现在在哪里高就？你当时那么刚，肯定去了很好的地方。”

　　老同事给她发消息，约她晚上一块吃个饭探讨一下，她只能狠狠把手机掐掉，毕竟她既没有很好的建议，也没有那个脸皮。
　　没有哪一刻，她如此厌恶亲戚，她知道，她妈要是把群里的话一字不漏看进去，一准就会来骚扰她，让她赶紧收拾收拾回小县城去，不能简单说是关心或心疼，里头还掺杂着极大的好面子因素。

　　轰隆隆——
　　天上打了个响雷，正午十二点黑得跟晚八点一样，落下的闪电照得她脸色阴惨惨的白，像无家可归的幽魂。

　　——

　　白澈和师颐分头找，又再附近商圈汇合，最后沿着人民公园绕了一整圈，在一条长凳上发现了桑妙妙。
　　视线里突兀地多了两双鞋，桑妙妙猝然抬头，嘴巴里包着刚出炉的麻薯，忍不住咀嚼了两下。她的脸上既没有眼泪，也不见失魂落魄，更没有丧气，仿佛只是嘴馋，趁雨而出，任性得只为了一饱口福。

　　反差太大了，白澈临时组织了一肚子的心灵鸡汤，全然没派上用场。

　　长凳上还挂着雨水，她却伸手在空处拍了拍，询问他们要不要也坐下，宛若没事人。冲动的少年几度欲言又止，好容易鼓起勇气开口，却被师颐抢先一步：“还有没有，我也尝尝，哪家买的？”

　　桑妙妙手指一个方向：“就那家，味道还可以。”
　　师颐咬了一口，搭话：“嗯，竟然和文殊院那家宫廷糕点不相上下。”说着，又径自从口袋里取了一块，用手肘撞了白澈一把，却并没有把东西塞进发怔少年的手里，而是直接怼到嘴边。

　　白澈木讷地张嘴：“欸欸……唔，一口吃不下。”
　　三个人，扔掉两把伞，就这么鬼使神差坐在雨里，正对公园的池塘，静默地吃着麻薯，想的却是葡萄干竟还有些粘牙。白澈侧目，张望身旁两位闲适放松的家伙，不由敲了敲脑袋，只觉得活见鬼！难道不应该歇斯底里大吼发泄？或是痛哭一场要死要活？不是应该抢在河边，将投水的人拦腰救下？

　　为什么，这么平静呢？

　　“没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这话时，桑妙妙嘴巴包不圆，正喷渣，冷风吹红的脸蛋害羞地向下垂，但两眼亮晶晶却弯成月牙，整个人像透着柔光。明明语气轻轻巧巧，白澈却觉得比公众号上的任何软文都治愈，也比任何鸡汤都感人。

　　至今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调整过来的，但回去之后，桑妙妙一句抱怨的话也没说，收拾东西，给晁有才去了个电话，允许她在客厅里打两周的地铺，再努力一把，找房找工作，报警控告二房东。事情有条不紊，看起来简单，但只有他们知道，她内心承受了怎样的压力。

　　桑妙妙搬走的那一天，白澈帮忙把所有东西搬上小货车，回到空落落的客厅，立身窗前，忽然有些怅惘。
　　他可从来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师颐推门进来：“白澈？”
　　白澈掸了掸手上的灰，低头寻找有无落下的东西，但没两分钟便演不下去，于是挺起腰杆，深深吸了口气：“我想好了。”

　　师颐脚步一顿，抬眸。
　　白澈摊开手掌，太阳从他背后升起：“没什么大不了的。”

　　师颐一步向前，将他手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