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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春神祭 ...


  •   又是向春神祈福的吉日,烨城的巫神庙里却只有孤孤单单的几个人影。巫女灵姬站在神庙中央,手上握着占卜的蓍草和龟甲,不断在地上笔画着。灵姬的身后,站着城主和几个宗室家族的长老,人们冷淡地看着巫女例行祭祀的程序,眼里露出不耐烦的厌倦。
      灵姬今年刚满十八岁,美丽的眼睛如一块温润的黑玉,脸上却显出与她年龄不相符合的沉静和冷淡。她的手急促地比划着,想尽快地完成这令人尴尬的祭祀过程。
      灵姬知道,烨城的人们是讨厌她的。虽然表面上人们勉强维持着对巫女的礼节,但心底里,他们都在咒骂她,说她是邪灵法师的女儿,是不祥的魔女。
      母亲生前说,她父亲担任烨城巫师的时候,到了春日的祭祀,人们都会涌向巫神庙,笙歌齐鸣,翩然起舞;而从她懂事开始,神庙里就只有她和母亲,孤单清冷。
      当时,灵姬问母亲,为什么现在人们不愿再来巫神庙祭祀。母亲流着泪说,因为十八年前,出现了一个神秘的邪灵法师,他操纵食人丛林吃了好几个士兵百姓,据看到过法师容貌的人说,那个邪灵法师长得很像灵姬的父亲——烨城巫师任颐宸。
      更糟糕的是,任颐宸在邪灵法师出现的同时,也如人间蒸发,抛下了他身怀六甲的妻子,从此不见踪影。
      由于邪灵法师被烨城军民打败后逃入了北方的深山,烨城的人们找不到尸体无法确认,任颐宸的家眷并未遭到迫害,他的遗腹子灵姬也按照世袭的制度继承了父亲的职位,成为烨城巫神庙高贵的巫女。
      可惜,这并不代表烨城百姓不记恨任颐宸。他们自发地不再去巫神庙祭祀,也不向巫女供奉任何祭品。只有城主江叶诚每年按照一定的份额拨划一笔钱供灵姬母女日常开销,到了规定的节日,也会领着几个宗室长老来祭祀祈福,勉强维持着巫女的尊严。
      祭祀完毕,灵姬没有说话,转身向几位长老弯腰鞠躬,低着头,目送着人们的影子离去。
      不过,江叶诚转身的时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丫头,难为你了。”
      灵姬摇了摇头,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她知道,江城主是真正关心她的,她不能让他担心。自从三年前母亲病逝,这世间关心她的人已经不多了。
      灵姬就这样站着,看着所有的影子消失在神庙大门的阶梯处。奇怪的是,有一个影子,始终没有移开。
      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却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穿着一身素淡的青衫,正笑微微地望着她。
      “阿灵总是这么小心翼翼,我站在祭祀的人群里一个时辰了,你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青年眉毛飞扬起来,笑容里洒满了阳光。
      “凌羽哥哥!”灵姬又惊又喜,握起青年的手,声音也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
      青年叫江凌羽,是城主江叶诚的独子,五年前他去帝都学习兵法和骑射,今日,他一回到烨城,就急忙赶来巫神庙探望儿时的旧友。
      说起来,十八年来,灵姬在烨城也只有江凌羽这么一个朋友。小时候,只有他不嫌弃灵姬是邪灵的女儿,天天跑来神庙找灵姬玩,也经常跟其他宗室子弟打架,每次被打得遍体鳞伤招架不住,就跑进巫神庙来,让灵姬和她母亲为他治伤。
      不过,江凌羽也是个倔强的孩子,无论伤得多重,他都对打架的原因绝口不提。后来,灵姬才知道,江凌羽每次跟人打架都是为了她,只要有人提到“魔女”,他就会挥起拳头。
      “阿灵不是魔女,阿灵是世界上最可爱最善良的姑娘。”每一次,年幼的灵姬在众人的白眼与冷淡中哭泣时,年长她几岁的江凌羽就会托起她的头,一遍一遍地告诉她,“不管你父亲是不是邪灵法师,都与你无关。”
      这个时候,她就会勇敢地擦干眼泪,挤出一丝微笑,告诉她的凌羽哥哥,她不害怕流言蜚语的中伤。
      长大一点后,灵姬开始学巫祝的歌舞,她的歌声空灵澄澈,舞姿优美动人。
      她在歌舞的时候,江凌羽就安静地看着她,眼里流淌出真诚的欣赏与感动。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在春神的祭祀上,踏着芬芳的兰花,穿着姣美的巫袍,在众人面前歌舞一曲苍然空明的神巫之歌,那么,哪怕完成后立刻就死掉,我也无怨无悔了。”有一天,灵姬望着空荡荡的巫神庙,深深叹了口气。
      江凌羽把手轻轻放在她肩上,微笑着摇了摇头:“阿灵,不要说死,不吉利。总有一天,你会让烨城的人们看到你绝妙的歌舞,而且你的歌舞还会感动上苍神灵,让他们保佑烨城风调雨顺。到那个时候,你就是烨城最美丽最高贵的神巫。”
      女孩微笑着,重重点了点头:“等我在大家面前唱歌跳舞的时候,凌羽哥哥也要来看哦……”
      说起来,直到今天,她还没有一次在众人面前表演歌舞的机会,而且,看着人们对她冷淡厌恶的态度,恐怕再过十八年,也没有人愿意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片刻。
      想到这里,灵姬深深把头埋了下去,仿佛不忍直面惨淡的现实。
      “想什么呢,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江凌羽似乎没有感觉到灵姬情绪的变化,兴致勃勃地打开了手中的布囊。
      一道炫目的金光,惊得灵姬浑身一颤。灵姬退了半步,一抹绚丽的大红便展现在她眼前。
      江凌羽手中的,是一件深红的丝袍,上面密密麻麻地绣着繁复的星宿和神兽,领口和袖口的金边在阳光照耀下灼灼生辉。
      “这是帝都的巫女们祭祀穿的丝袍,我觉得很漂亮,就买了一件送给你。”江凌羽拿着丝袍,举到灵姬身上比划着,“阿灵,快换上,看看合不合身。我还想看你穿着它跳舞是什么样子呢!”
      灵姬却不自觉地后退着,下意识地把手从江凌羽手中抽开:“凌羽哥哥,我不能再跳舞了……何况,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也不能收。”
      说着,灵姬的脚一崴,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急忙退了好几步,扶住祭祀的几案才勉强支撑住身体。江凌羽这才发现,她的右脚与地面接触的时候,一直显得很生硬。
      “阿灵,快告诉我,你的脚……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凌羽猛然抓住灵姬的肩膀,狠狠摇晃着。
      “不小心扭到了,伤了筋骨……也没什么事,我站立行走都没大问题,只是……不能跳舞了。”说着,灵姬脸上竟浮现出一种淡然宽慰的笑容,“我很好,请不要担心。”
      听到这句话,江凌羽一愣,方才仔细审视起面前这位阔别多年的女子。
      黛眉长扫,流云美髻,纤手素裙,呼气如兰。五年间,她也从那个整日哭哭啼啼的小丫头,长成一个明丽优雅的大美人了。她不会再像儿时那样,受了委屈跑到他怀里来哭诉,而是保持着少女矜持的微笑,客气地告诉他:“我很好,请不要担心。”
      阿灵真的变了。曾经的阿灵是一直为自己的优美舞蹈而骄傲的,如今,她告诉他,她的脚再也不能舞蹈,语气却波澜不惊,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她无关的事。
      五年不见,他无从知道她到底经历过些什么,但他知道,敏感脆弱的她一个人孤身在人们的敌意中行走,心中承受的悲凉痛楚,绝非他能想象。
      看着灵姬淡然缥缈的微笑,江凌羽开始怀念起五年前离别时,那个趴在他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乞求他早日回来的十三岁女孩,那时,她的泪水真挚动人。
      而现在,灵姬已经在他面前砌起了一堵高墙,再也不容许他侵犯她心灵的脆弱。
      江凌羽突然发现,面前的巫女灵姬,早已不是当年属于他的阿灵妹妹。
      江凌羽黯然,慢慢地把手中的丝袍叠起来,放进自己的衣服里,他的眼睛仍然直直地盯着灵姬,镇定坚决:“阿灵,我不逼你接受我的礼物,但我会把这件衣服收在身边,你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可以找我要。”
      江凌羽顿了顿,眼里充满了希望:“我相信,你穿上这件丝袍的那天,一定能跳出世间最美的舞蹈。”
      江凌羽转身告辞,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地迈下神庙的台阶,频频回头,灵姬美丽恬淡的脸上却始终没有任何表情。江凌羽终于失望,低下头,消失在巫神庙前方的拐角处。
      此时,灵姬的眼泪才止不住滚滚而下。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应该会慢慢填....毕竟已经写了很多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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