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灯》微笑莞然

2、楔子.巫师

　　夜已经很深了。
　　年轻的白袍巫师站在自己的书房里，他手里紧紧攒着一盏灯。粗粗看来，这只是一盏普通的油灯，没有精致的装饰，没有镂金的花纹，青铜的灯座甚至有了几分锈迹，如果不是灯座底刻着的那一行蚂蚁大小的蝌蚪文，它几乎和寻常百姓家夜晚照明用的油灯无异。
　　但是，白袍巫师握灯的手却是颤抖的，他的额头上也冒出了涔涔冷汗。
　　“燃灯者即吾主。吾愿赐魔之力于吾主。” 白袍巫师把灯座倒过来，反复念诵着灯座底的那行字，他知道，这行蝌蚪文是一种古老的占卜咒文，这盏灯上刻写的，便是传说中魔灯的誓言。
　　巫师托起灯，冷月的清辉映照着诡异的上古文字，散发着幽幽的魔性。
　　原来，传说中的魔灯外表看起来竟这么平凡。不过，也亏得它外表平凡，不懂上古咒文的人也无从发现它的魔力，否则落到野心家手里，恐怕又是一场生灵涂炭。白袍巫师在心里舒了口气。这盏魔灯，他已经收藏六年了。六年前，城里一群孩子去郊外玩耍，无意中捡到了这盏青铜的古灯，便送到巫神庙来，作为祭祀用的灯具。而身为巫师的他，在发现魔灯的秘密后，就一直把它封存在巫神庙地窖的最深处。如果不是最近的旱灾，恐怕他永远不会想到让它重见天日。
　　想到旱灾，巫师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片正为旱灾困扰的土地叫烨城。相传，烨城本来是没有城池的，在这片寒冷贫瘠的土地上，只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几个村落。五百年前，中州大陆诸侯战乱，躲在北方深山里的山戎族也想乘机进攻中原。山戎族里有一个善用邪术的邪灵法师，他操纵着一片能够移动的食人丛林，他命令吃人的藤木包围中原诸侯的城池，以城中的居民的血肉来滋养可怕的魔物；城毁人亡后，再操纵丛林离开，去包围另一个城池，猎取新的血肉。
　　战乱结束后，大曜皇朝统一中州，朝廷派了一支最精锐的军队北伐山戎，砍下邪灵法师的头颅挂在旗杆上。远远望着旗杆上鲜血横流，凶残蛮横的山戎族终于退却，回到北方的深山里，从此销声匿迹。
　　天下初定，中原朝廷不敢掉以轻心，北伐军集合了几个村落的民众，在山戎族消失的山外，用青砖砌起了一堵拥有碉堡、炮台和枪眼的城墙，长期驻军镇守，监视蛮族的异动。久而久之，这座纯军事的堡垒，慢慢就演变成今日市集繁华的烨城。
　　不过，传说归传说，五百年来，也没人见过深山里跑出什么鬼怪，后来，就连中原朝廷也慢慢忘却了这座曾经的军事要塞，每年分配给烨城的军粮，也是谷粒粗糙，时有拖欠。
　　所以，烨城军民的给养，主要依靠的还是四周那一片贫瘠的土地。若是天公作美风调雨顺，农田出产的蔬菜小麦还足够自给自足，但一遇上旱涝灾害，全城军民就只能空着肚子坐等朝廷的赈灾粮了。
　　今年的旱灾特别严重，许多农户几乎是颗粒无收，虽然城主发放了粮仓里所有储粮安抚百姓，但那些粮食至多能撑过两个月。至于朝廷……
　　想到朝廷，巫师的嘴角涌起了一丝苦涩的微笑。前几天，郡府的衙役刚刚压送来几车谷子，算是秋季的军饷，他和城主去查看过，都是发霉的碎谷粒加上麦麸糠皮。城主望着那堆谷子，再望向那些面如菜色的守城将士们，只能无奈摇头。
　　食人丛林的威胁已经消除，一个边塞小城的死活对那些只顾自己敛财升官的朝廷官吏们来说，自然是无足轻重。
　　只是，巫师却不愿看到烨城被旱灾摧毁。他想起每年的春日，城中百姓们纷纷来到巫神庙，瑶席玉瑱，琼芳蕙肴，击鼓鸣歌，虔诚地向春神祈祷。那时，他也会用铿锵的调子，唱起那苍然而庄重的神巫之歌，借由这苍劲的曲调，请求上苍保佑烨城来年的丰收。
　　但神灵没有眷顾烨城。旱灾很快会演变成饥荒，那些曾经在神庙跳着欢乐舞蹈的人们，将变成大街上倒地的饿殍。尸横遍野，瘟疫流行，父子相食。
　　他不愿看到这样的惨淡光景，他希望明年的春日，人们仍然能够开开心心地来巫神庙鸣歌跳舞，向春神展示他们的快乐幸福。
　　绝望中，他想到了被他封存的魔灯，也许，传说中的神秘魔灯能给他拯救烨城的力量。
　　想着，白袍巫师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把准备好的灯油倒进灯座，插上灯芯，点燃。
　　灯芯上只有微弱的一点火焰，幽绿色，带着神秘的邪魅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突然，夜空中响起一个苍茫空明的声音，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仿佛直接传入巫师的头脑：“唤醒我的凡人，把你的血滴入我焰心，我会用魔的力量追随你，直到你生命结束。”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秘力量吗？巫师一愣。来不及多想，他划破手指，一滴鲜红的血落到焰心。渐渐的，幽绿的火焰变成血红，一股杀戮的血气从焰心里蔓延开来，充满了整个书房。
　　而灯上那黄豆大小的一点火苗，瞬间幻化成一个燃烧的人形，火人在虚空中伸展着，来到巫师的面前，做出跪拜的姿势。他说话的声音依旧空茫，但也多了几分恭敬：“主人，我能为您效劳吗？”
　　“你能够弄来一批粮食，让烨城的饥民们平安度过荒年吗？”巫师的眼里包含希望。
　　火人摇摇头：“不，魔灯只拥有破坏毁灭的力量，不能创造粮食。不过，我可以给你强大的破坏力，凭着这种强大的力量，你不仅可以抢到你想要的粮食，还可以推翻朝廷，横扫整个大陆，成为一代乱世霸主。”
　　说着，火焰血红的光芒更加刺眼，似乎在引诱着面前的白袍男子，让他踏入欲望的深渊。
　　“那样……也许可以救烨城的百姓，但恐怕会死更多的人。”白袍巫师淡淡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清澈如水，流淌着一种宁静的悲伤。
　　沉吟许久，巫师皱着眉，终于下定了决心：“你还是把我变成操纵食人丛林的邪灵法师好了，如果五百年前的食人丛林再现，朝廷大概会想起这座被它遗忘的城池吧。”
　　这回，连魔灯的火人也沉默了。半晌，火人才轻轻地劝道：“主人，成为邪灵法师的人，生命就和食人丛林联系在一起了。只有邪灵法师死掉，食人丛林才会消失。你要想清楚。”
　　巫师再一次低下头，他明白火人话里的意思。他若操纵食人丛林围攻烨城，自然能引起朝廷官吏的重视，烨城的军民也能得到足够的军饷和赈灾粮度过荒年，但是，消灭那片嗜血食人丛林的唯一办法，就是结束他自己的生命。
　　得到魔灯强大力量的人，无一例外都不得善终。巫师想起传说中的诅咒，深深叹了口气。
　　巫师向卧室内望去，他妻子睡得很熟。看着妻子微微隆起的肚子，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依恋。
　　他舍不下妻子，她是世界上最温婉贤淑的女人，他更想看着她肚子里的新生命出世，品尝初为人父的喜悦；但他知道，在这座被饥荒的恐怖包围的烨城里，也有很多丈夫，他们正把碎米熬成的稀粥送进怀孕妻子的嘴里——而他们自己，只能吃粗糙的糠皮野菜。他没有理由自私。
　　巫师低下头，声音似乎有点哽咽，却依然决绝：“我——已经想得很清楚。”
　　巫师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朽木枯叶在寒风里打着卷儿，飒飒作响。
　　而站在一旁的魔灯火人，却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是白袍巫师的泪水落地的声音，很圆润，很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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