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生根》柳叶星河

2、此去经年两殊途

　　听到上官聿南的这段话，跟在他身边的宫商和洛凡对视了一眼，然后又立即恢复成视若无睹的样子在边上陪笑。诡异的对视和讶然虽只是一刹而过，但站在他们对面的麦家伟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稍纵即逝的异样信息。他扭头看秦楼，对方向他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于是，他向戴维礼点头示意通知易颜参会。
　　戴维礼收到BOSS的信号，立即打着哈哈道：“我马上通知她。”
　　他拿起手机拔通了易颜的电话：“Rena,下午上班到Gavin办公室来一下，谈X3的案子。对，相关资料你准备一下，到时候一并带上。大概1个小时左右吧，你安排下工作。对，好，先这样。”
　　挂掉电话，戴维礼向上官聿南晃晃手机：“下午她会参加会议，她会把X3目前的状况清清楚楚地汇报出来。”上官聿南笑着客气地说了声谢谢。几个人各怀思绪地一起上了办公楼8层。
　　挂掉戴维礼电话的易颜心中疑惑顿起，X3案子如果要开会讨论应该各个部门相关负责人都要参与才对，那这样的话至少10个人要参加这个会议，麦家伟的办公室虽然够大但这么多人挤在里面开会显然不合适。而且，她还有顶头上司运营总监老覃在呢。思虑至此，她觉得不管从何种角度去考量，都有必要知会到老覃。于是打开微信给他发了个信息过去：“刚收到Dave电话，要我下午上班去Gavin办公室谈X3的案子，这事你知道吗？”
　　老覃立即有了回复：“知道，刚跟我通过气了。我下午要盯生产二部新来的机子安装调试，参加不了。客户也在，到时候问到什么你斟酌着答，尽量少说。”
　　“好。”易颜皱眉，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她感觉到这个会并没有把老覃计划在内。幸好她主动跟老覃说了这事，不然有可能还说不清了。再者，让她直接接触到客户这本身极不合理，但这个事情既然由麦家伟主导，那也不用担心有瓜田李下之嫌。毕竟，老板一个月难得见到一回，公司的事情其实很多都是麦家伟在做决定。难道大堂里看到的那三个人就是X3的客户？她想，或许这是个再确认一次的机会？不搞清楚情况，她会坐立难安。
　　下午一点半，易颜准时来到八楼麦家伟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果然，上午看到的三人就是X3的客户。里面除了在上午大堂见到的六个人，只多了一个许昆垚在里面。七个人正围着茶几喝茶闲聊。她站在门口敲了一下门，众人闻声抬起头来，齐刷刷看向站在门边的她。有那么一瞬，她觉得除了许昆垚外，里面的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和玩味，她提醒自己镇定。
　　“Rena，你来啦！快进来，我们都在等你呢！坐吧！”麦家伟向她招手，指指宫商身边的位置，并有意无意地在上官聿南脸上瞟了一眼，然后一手拿起桌上的紫砂壶，一手翻正一只小茶杯，将杯倒了个八分满递到落坐的易颜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对劲。虽然麦家伟平时对人也平和，但刚才的语气明显有些刻意的亲和。他这是什么意思？易颜道了声谢，盯着茶杯闻着茶香，坐等别人发话。是他，真的是他。易颜握紧了手中的文件夹强行让自己镇定。刚才，她站在门口的第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办公室内，各人暗自打量，麦家伟站起来指着易颜对上官聿南道：“来，Larry，给你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计划部经理Rena。”然后又对易颜道：“Rena，这位是南总，X3订单客户代表。”
　　被介绍到的两个人站了起来。
　　上官聿南很商务化地笑着伸出手来：“你好，Rena。”
　　笑容恰到好处，礼节恰到好处。
　　“您好，南总。很高兴认识您。”易颜也露出一个浅笑，轻轻回握了一下，触手即松。
　　谦卑恰到好处。
　　上官聿南感受着手上余温，那温度，竟像是这冬天里的一把火，烧到他全身。他以同样商务的模式向她介绍了他带来的工程技术经理洛凡和采购经理宫商。两厢客套之后才重新落了座。
　　虽是一触即离，易颜却感觉到了上官聿南手上的力度，还有自己手心里的汗。
　　上官聿南率用余光扫了一下各人脸上的古怪表情，笑着先开了口：“Rena小姐与我曾经认识的一位朋友长得真是像。可惜我那朋友的风格和Rena完全不同，不然我还以为是一个人了，哈哈！”
　　“原来如此！”众人一下了然，放松下来。唯独易颜却像是遭了当头一棒，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展示出客气的笑容才不至于失态。坐在她旁边的宫商看到她那双搁在腿上握得死紧的手指甲都快把自己掐破皮了，心里不禁暗暗吃惊。她悄悄看向自己那位依然风度翩翩的上司，他依然一幅泰然自若的样子，谈笑风声。
　　镇定！易颜在心中严厉地警告自己。
　　值得庆幸的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上官聿南都非常商务化地参与到项目的讨论中，似乎对易颜全无兴趣，甚至都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就像，根本没有把认出易颜来一样。她终于放松下来，投入到会议内容，并在需要她汇报时，从容地把目前的进度挑着该说的讲了一遍。大家了，尚算满意。
　　会议结束很快，之后参观生产线的环节没有再要求易颜参加。她终于逃也似地回到三楼办公室，抓起上午没喝的一大杯冷水咕噜咕噜喝了个一滴不剩。刚放下杯子，就对上旁边孟瑺青似笑非笑地揶揄眼神。她皱眉：“干嘛？”
　　“Gavin没给你倒茶？”孟瑺青戏谑道。
　　“杯子太小了。”易颜如是说。
　　孟瑺青哈哈大笑：“下次你给他提下意见，换大杯！”
　　“听说你见客户了？”说话的是负责生产一部的PC喻智恩，她敲着电脑头也不抬的问。
　　“哦~”易颜不想多说，坐下去解了电脑锁屏。她没注意到，她的几个下属此时集体抬头在互递眼神。显然，孟瑺青把上午见到她魂不守舍的情形作了内部通报。
　　“小心老覃给你穿小鞋。”喻智恩又说，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至于吧，我有跟他说。”易颜实在提不起精神，她现在不想思考这个问题。无论脸面上多么淡定，都改变不了她现在内心一团糟的事实。这时，她的小助理可可不知什么时候把她喝空的水杯满上了放在原处，然后伸手过来覆在她额头上，说：“姐姐，你没有发烧啊！”
　　易颜闻言，不禁好笑：“搞什么！我什么事都没有，做你的事去。”然后警觉地抬起头来环视一圈，发现她的下属都在看她。这么明显吗？她心问。随后立即整了一下精神，撒了个谎道：“昨晚熬了夜，头晕着呢，所以有点恍惚。”
　　“年纪大了就不要硬扛，更不要熬夜！你知道熬一夜要老多少岁吗？成本很高的！”物控袁珍没大没小地说。这个97年的女孩子说话从来都有恃无恐。
　　“你……”易颜差点没给噎死，但终究摇摇头啥也没说。
　　MC余冲走过去在袁珍头上敲了一下，笑骂道：“比你大的都叫‘年纪大’了？那在可可面前你也是‘老人家’了！”可可比她小一岁。
　　易颜的计划部连她一起总共10人。她一个助理，另外还三个PC和天个MC，一个PC助理，一个MC助理。主要负责整个公司的生产计划和物料计划，每天的工作都如同打仗一般，却又有条不紊。同事之间会斗嘴但从不真吵，这一点让易颜甚感满意和安慰。不像有些部门少不得总有鸡飞狗跳的时候。要是离开他们，还真有一点舍不得呢。
　　她还没有跟他们说，她准备过了明年春天，就离职。过了年再说吧！
　　青螺山下老街。
　　夜色初上，灯光绚彩。
　　易颜穿过长街在末处一拐弯，过一座小桥，车子停在一家旧楼改造的餐厅墙外凤凰木下的停车位上。〖一面之缘〗的牌子镶在入门的爬山虎墙面上泛着温暖的黄光。锁好车，她拧着包走了进去。一个穿着深蓝色幼儿园校服的小男孩从里面扑了出来，边跑边喊道：“妈妈！”那易颜迎了上去一把抱起他来往里走，问道：“秋儿今天有没有听话？”
　　“当然有！”孩子答着很干脆，头在易颜肩膀上蹭。这孩子五六岁的样子，眉眼和易颜相似，都是属于圆眼睛鹅蛋脸。
　　“作业都写完了吗？”易颜抱着他快步踏进餐厅，把孩子放在地上。被唤着秋儿的男孩，双手纠着她的衣角答：“还有一点点。”
　　“那就赶快去做吧！”易颜蹲着整理了一下他卷起来的衣领，拍拍他说，“吃饭的时候叫你。”
　　“妈妈先亲亲我就去！”秋儿伸着脸说。易颜一笑，在他脸上轻轻一啄。孩子这才放开她，踩着细碎的脚步踏着木楼梯咚咚咚跑上去了。
　　易颜看着消失在楼梯口的小身影，发了一会儿呆才转到餐厅的吧台摘下一件外套和围裙换了装，然后对着一个长相极其漂亮可人的年轻女孩道：“小茶，我来吧。你上楼去监督秋儿做作业，等下吃饭叫你们。”小茶点头，指着吧台上的几份已打包好的外卖和点餐电脑比划。
　　易颜面对她说：“我知道了。”然后逐一与站在吧台外等出餐的外卖员做着确认，外卖员接了餐袋出门而去。这时背后厨房的出菜窗口伸出一颗染成白发的年青头颅来，一脸地笑：“今天这么准时？”
　　白色厨师帽压在年青小伙子的头发上有点界限不明。他是白浪，这家餐厅的主厨。餐厅开了六年，白浪主厨五年，和秋儿的年纪一样。
　　“没出什么状况，不用加班。”易颜接过他手中的一盘花甲，看了一下点菜清单，端着盘子朝8号桌上了菜。这条街的生意，基本上靠周末撑，工作日的客人不多。
　　餐厅不大。正门左边大概60平，前后一分为二。前面是休闲区域，有沙发盆景，条桌和书柜。后面是厨房重地。右边约 90平，装修简约，是用餐区。餐厅里的吊灯很有风格，立体菱形干花灯罩。木质窗棂很宽很高，白纱窗帘掩映垂地。
　　整个餐厅加上易颜8个人：厨房三个，服务员三个，杂工一个。主营简餐，面条、快餐和一些简单的菜式。只有周末才会做大菜。易颜和白浪商量着，明年她离职了便把下午茶做起来。白浪做点心的手艺不用，很是浪费。晚八点就基本没有客人了，他们一般在这个时候吃晚餐。
　　晚餐的饭菜上桌，白浪走出来对易颜道：“我去叫秋儿和小茶。”
　　“好。”易颜应了一声，然后走到后门对正在洗碗的杂工阿姨喊到：“娟姐，吃饭了。”
　　洗碗工陆凤娟在洗碗盆边应了一声，起身到水笼头边洗手。48岁的她头发花白，面色憔悴，微偻的身子让她反而像有五十多了。易颜等她一起回到餐厅，服务员乐乐和欢欢已经同厨师小飞、墩子阿远把饭菜摆好。白浪、小茶一左一右牵着秋儿的手从楼上下来。
　　大家坐定，易颜对娟姐说了一声：“娟姐，吃饭。”娟姐点头应了一声好，拿起公筷夹了一块鱼肉放到自己碗里笑着道：“大家也吃。”其他人跟着动了筷子。〖一面之缘〗的规矩，饭桌上作为年纪最大的娟姐不动筷子其他人不可以先吃。秋儿刚上桌能自己吃饭时，还曾为了这个规矩挨了棍子。如此一来，这长幼有序的规矩便一直稳固执行着。
　　“咱们圣诞节是不是也要弄点气氛出来？搞点装饰什么的？”白浪扒了一口饭问易颜。秋儿坐在他和小茶中间，刚好在易颜和娟姐对面。易颜还没答，秋儿先抢话了：“当然要！”
　　大家一听，都笑了。小茶没注意到白浪说什么，见大家笑，她也陪着笑。
　　“是你想过圣诞节吧？”乐乐笑他。
　　“那又怎么样？难道你不想过吗？”秋儿毫不在意自己的想法被戳穿，反问道。
　　“想想想！我也想过圣诞节！”乐乐用食指戳了一下他的小脸蛋儿笑道。小茶看到乐乐说话，一激动，立马喜气洋洋地举了手，她的样子把大家又逗笑了。
　　易颜道：“我查过了，圣诞节是周三。那时店里也没什么人气，餐厅意思一下就行，你们自己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其他的，我没意见。”说到这里，她看到秋儿急切的眼神，笑容散开来补充道：“当然，秋儿的意见很重要！”
　　“哈哈哈！……”众人齐笑。秋儿听到妈妈这话，总算心满意足了，开心地拍着手嚷：“一定要有圣诞树和圣诞老人”白浪向他保证，一定有。娟姐看着这一桌年青人微笑着，脸上的皱纹稍稍舒展了一点。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感受到人间还尚有温暖存在，而不全是那透骨的寒。
　　晚饭后，易颜带着秋儿上楼洗漱，其他人开始收尾，等秋儿睡着之后她才批了外套下楼。这时餐厅的灯只留了一盏灯，大门已经锁好，白浪在厨房做最后的检查，小茶穿着睡衣坐在吧台拿着手机聊微信。其他人回家了。易颜坐在小茶旁边拍了拍她，皱着眉说：“这几天冷，小心感冒！上楼！”小茶摇头，仍坐着玩手机。
　　“你们都上去，我这马上就好了！”白浪听得易颜声音，在里面喊。易颜往里面一瞧，问：“还要几分钟？”她外套脱下要往小茶身上裹，小茶不肯，易颜给了她一个严厉的眼神，小茶只好从了。
　　“5分钟。”白浪在里面答。易颜坐在小茶身旁望着光线昏暗的餐厅发呆，心中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就是六年。六年里，她有了秋儿，有了这家餐厅。小松走了，白浪来了，她终于不再惊惶失措地担心自己失业，担心秋儿和小茶怎么养活。现在，这个餐厅可以养活人了。
　　虽然白浪从来没有说过要离开，但是他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他们。如果白浪离开，那会怎么样呢？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想到这里，易颜叹了一口气。看来，还要多多努力才行。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白浪关掉厨房的灯走出来时，正巧看到易颜一脸的怅茫。她的样子依旧显得孤单，再多人都没能削减一点，就像与生俱来。
　　“好了吗？那走吧！”易颜没有回答白浪的问题，而是直接站起来拉了拉低头聊天的小茶，示意她上楼了。白浪见她不答，也没有追问，跟在她们身后上了楼。
　　楼上还有一层半，是他们的生活区域。二楼三个房间，白浪、小茶各占一间，易颜和秋儿一间。另外一半做了仓库。三楼一半是房间，一半是露台。房间闲置着，露台上小茶养了一些植物。衣服都晾在天台，休闲的时候他们也会在天台喝茶看风景。
　　上楼之后小茶就进了自己房间，白浪寻了衣物洗漱。易颜关了电视，把茶几上秋儿的书本、玩具收拾好之后也进了她和秋儿房间。床上的秋儿睡得正香，小脸在台灯的微光下憨乎乎的，全没了白天的嚣张模样。
　　秋儿，这个世界上真正属于她的，唯一有着血缘亲情的孩子。有他，她才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看着秋儿，白天见到的人那张脸又在易颜脑子里浮了上来，紧张感随之而来。所以，他姓南？各自殊途的今日，他们能否各安天命呢？希望彼此互不参和吧~
　　关灯上床，她躺在了秋儿身边把他搂进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