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卡巴卡》暮雀啾啾

8、青梅x竹马

　　⑺

　　这是岑昭第二次见戚谢打架。

　　第一次实在是太久远，好像是四岁还是五岁，幼儿园都没毕业。
　　有个调皮的小男孩一脚足球踢飞了岑昭好不容易搭完的积木城堡。她茫然三秒，当场就哇地一声哭出来。
　　悲伤到如同一只小青蛙。
　　老师正轻声细语地哄着，余光瞥见那个向来白净乖瘦的小朋友气势汹汹地将足球踢回，接着人也冲上去。
　　意外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老师还没有反应过来，不满五岁的戚谢已经把罪魁祸首按在地上摩擦两轮了。

　　当时大家年纪小。
　　尚且不能称之为打架。
　　顶多算是面团贴贴。

　　现在这般场景才是真的修罗。

　　岑昭愣愣地站在墙角，抱着书包一动不敢动，耳边是肉.体摔倒在地的沉闷声响和难听的脏话咒骂，又在少年挥下的拳头里渐渐改成哀嚎求饶。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戚谢。

　　他在她跟前一直是柔软的无攻击性的，像只毛绒绒的狗狗。虽然嘴贱人损了些，但大部分时候都顺她性子任她欺负，没有发过什么真正的脾气。
　　她不知道戚谢还有这样尖锐冷戾的一面。
　　窗外灯光穿透进来，将楼梯间割成明暗两半，泾渭分明。少年藏在校服下薄削的肩背锋利得如同一把刀。
　　感觉靠近他就会像常跃那张脸一样被揍到惨不忍睹。

　　所以直到戚谢停手，松开常跃衣领，任由他狼狈地瘸着腿跑下楼梯。
　　岑昭也没有往前一步。

　　戚谢原地站上片刻，转身看向岑昭。
　　他眼里的负面情绪还没完全收回，直勾勾盯着她。岑昭对上他冷如冰川的视线，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下一秒。
　　戚谢抬脚朝她走来。

　　小半个楼梯间的距离，他走得很快。到她跟前时，戚谢身上那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冷漠已经完全软化成清新微甘的青草沐浴液的味道。
　　将她柔软地包裹起来。

　　岑昭眼圈不由自主地就红了。

　　“……又没让你受欺负。”
　　戚谢低头瞧她一会儿，用右手手腕内侧最薄的那块皮肤蹭上她眼眶，手背上还有一道淡红色的细长划痕。

　　脉搏跳动的频率贴在她脸上，慢慢和胸腔某处震动重合。
　　昏暗的光线里。
　　岑昭听见他声音温柔地说。

　　“哭什么。”

　　–

　　这件事结束后岑昭再也没起过和乱七八糟的人谈恋爱的心思。
　　老老实实跟着戚谢补习数学。

　　常跃晚自习把她堵在楼梯间的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伊田田。
　　不想让闺蜜担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好像有一小撮猫毛落在心尖，每想起戚谢一次，绒毛就软软地挠她。
　　让她胸口滚烫发痒。
　　分享欲向来旺盛的岑昭第一次选择把这种微妙的感觉隐瞒下来。

　　好好的夜晚也开始失眠。
　　翻来覆去睡不着，岑昭对着天花板沉思半晌，然后智慧地将这种症状总结为——拖欠人情的良心不安。

　　于是岑昭次日就翻箱倒柜地将压岁钱全部扒拉出来，连小猪储钱罐都倒个底朝天，斥巨资给戚谢买了把最新款的游戏机械键盘，算是对他那天晚上及时赶到，英雄救美的报答。

　　快递在下完单的第二天送达，岑昭正窝在吊椅里和伊田田欢乐斗地主，费尽心思琢磨着怎么把炸弹藏到最后，戚谢的聊天框从屏幕顶上弹出来。

　　狗谢：【[图片]】
　　狗谢：【？】

　　岑昭结束一局，点进微信打字：【爸爸送你的，不用谢。】

　　那边秒回：【你哪儿来那么多钱？鞋底子都掏空了吧？】

　　【你管我。】岑小富婆打肿脸充胖子，【爸爸有的是钱。】
　　【你说你喜不喜欢就完了。】

　　嗡嗡。

　　狗谢：【太喜欢了！】
　　狗谢：【[跪谢老板.JPG ]】

　　这人聊天很少用感叹号，岑昭能感觉到他现在心情不错，嘴角也忍不住弯起来，鬼使神差地打出一句。

　　【更喜欢键盘还是更喜欢我？】

　　按下发送后的零点零一秒，岑昭反应过来，动作飞速地长按撤回。
　　心脏一下子高高提到喉咙口，噗通噗通地剧烈跳动起来。
　　震得她甚至有点耳鸣。

　　……有病吧她。
　　无缘无故地问这个干什么。

　　显得她好奇怪。
　　一点也不像好朋友会说的话。

　　戚谢现在应该正忙着宝贝他的新键盘，没有看见。
　　过了会儿才甩来一个问号。

　　狗谢：【撤回的什么？】

　　岑昭连忙撒谎圆过去：【没什么，给田田发消息不小心发给你了。】

　　对面没有起疑。

　　心脏缓缓落回肚子里，岑昭紧张出一手心汗，不停在心里默念。

　　我们是好朋友。
　　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但世界上所有的好朋友都是她和戚谢这样的相处模式吗？

　　自己来不及吃早饭也要排队给她买虾饺黄，挤公交时会拽着高高的手扶栏把她圈在怀里，馄饨烫得没法入口就耐心地一个一个给她吹凉。
　　只要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书包里就永远会备上两把雨伞。
　　逛街磨的脚底生疼，拎着纸袋搭公交过来，蹲路边给她换鞋系鞋带。

　　好朋友都是这样的吗？

　　岑昭仅仅动摇一秒，又坚定地点点头，好朋友都是这样的吧。

　　可在五月中旬，戚谢带队去帝都参加数联赛，分别期间对他牵肠挂肚的想念是怎么回事，岑昭搞不清楚。

　　企鹅和微信没完没了地发消息。
　　好的坏的有趣的无聊的，今天发生的和明天可能会发生的。
　　她通通打包扔给戚谢。

　　对方再忙也会抽空接住。
　　没有一次让她的期待落到地上。

　　食堂二楼出了新品奶茶。
　　今天的晚霞发给你看。
　　我把可乐洒你借我的笔记上了。
　　呜呜呜数学小测又没及格。

　　–嗯。
　　–好。
　　–笨死了。
　　–回去教你。

　　聊着聊着，屏幕一黑。
　　对方弹来个语音电话。

　　岑昭想也没想点了接听，那头的戚谢许是结束一天高强度的头脑风暴刚到酒店，嗓音低低地倾吐一堆话。

　　这边饭菜真的好难吃，算完八大页题目累死了，好不容易在车上休息一会儿后座那个阿姨还老想找我搭话。

　　“嗯嗯嗯。”岑昭认真听着，不停点头，顺便顺毛，“辛苦啦戚小谢～”

　　对面学她顺杆往上爬：“知道我辛苦，就没有什么奖励要给我吗。”

　　“行啊。”
　　岑昭一口答应，“你说。”

　　像是没预料到她同意的如此迅速，电话那边停顿两秒，喊她名字。

　　“岑昭昭。”

　　少年拖着点懒洋洋的尾音，酥酥麻麻的细微电流裹挟着笑意，顺着一根隐形的电话线从几千公里外一路钻进岑昭耳朵里：“我不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怎么就变得这么听话？”

　　——听话个屁。
　　爸爸是怕你比完头秃体贴你一把。

　　左侧第二根肋骨里响起狂震不歇的躁动，于是这话在岑昭舌尖绕了一圈，还是变成：“你想要什么奖励？”

　　岑昭搞不清楚是否世界上所有的好朋友都像她和戚谢这样，她只知道现在戚谢向她要什么，她都会给。
　　搭个梯子摘月亮也不是不行。

　　所以她清清嗓子，又问一遍：“比赛结束后，你想要什么奖励？”

　　–

　　戚谢返校是周四傍晚，南中的校园广播时间。
　　岑昭坐在播音室里念完投稿，伊田田发消息说竞赛大巴停在校门口。

　　她眼睛一亮，将最后收尾的点歌工作交给搭档，关掉麦拉开椅子，风一样飞快地跑出去，脚步轻盈愉悦。

　　到楼下发现搭档放的是《星上人》。

　　“沉睡星河
　　你在哪片岛屿降落
　　提醒我
　　既然靠近别再退后

　　你的温柔
　　恒星角落
　　那道光都引领我
　　告别孤寂的沼泽”

　　今天的晚霞比她拍给戚谢的那天更好看。夕阳像个丹青手，将楼宇和树梢间涂抹得浓墨重彩又热烈灿烂。
　　滚烫地烧在少女蹁跹的裙角。

　　五月中旬正是初夏，校道两侧的英国梧桐绿意盎然，随风往一侧窸窸窣窣倾斜涌动，像永不止歇的绿色河流。

　　她身后是整个学校的广播。

　　“原来生命明暗开关在你手中
　　背光面和受光面谁更加暖了
　　当我跨越宇宙跃迁点
　　是否会有奇迹
　　超越光速
　　我想见到你”

　　岑昭不带歇息地一口气跑到西侧校门口，想见的人就站在大巴车下，戴着顶棒球帽，白T校裤，高高瘦瘦，黑色挎包松松垮垮地斜背在身上。
　　带队老师就在后面，他也很不怕死地拎着手机，在指间有一圈没一圈地转着，侧头听旁边的女生讲话。

　　实验班学委。
　　他的队友。

　　姜依衫。

　　岑昭不自觉地慢下脚，而后站在原地没有再往前，远远地看向他们。
　　好在没看一会儿，戚谢有所察觉地转头瞧见她，和姜依衫说句什么，大踏步地径直朝她的方向走来。
　　夕阳在他背后洒落一片绯色。

　　还剩两步距离时他停住，藏在帽沿阴影下的眼睛干净明亮。少年平直宽阔的肩膀像能担起所有疏星朗月的夏。

　　戚谢手抄在兜里，瘦窄白皙的下巴朝她一挑，很傲娇地说了句。
　　“过来抱我。”

　　岑昭没听懂：“啊？”

　　“不是在微信里问我比赛结束后想要什么奖励吗？”戚谢把手从兜里拿出来，笑着对她张开胳膊，说。

　　“过来抱我一下。”

　　广播里还在放那首歌。

　　“这地球很冷
　　我惊觉回身
　　努力找寻你的体温
　　我到底有没有和你在一起的天分
　　朋友就好此话当真”

　　当真吗。

　　岑昭心跳如擂鼓，想。

　　……好像不是很真。

　　⑻

　　不管做朋友真不真，反正岑昭不及格的数学小测分数是比珍珠更真。
　　老徐下课后说要随机挑出两位幸运儿跟着他去办公室做题，岑昭凭借不凡实力顺利入选。

　　倒数第二页那道立体几何画着ABCD一堆线，看得岑昭头昏眼花。
　　办公室门半开半关，最近气温攀升不用做操，走廊上笑闹声洪亮一阵一阵跟杠铃似的，顺着门缝溜进来。
　　不时夹带几句。

　　“快走快走，再晚就比完了！”
　　“常跃打球不是很厉害吗，我怎么听李亚轩说他被戚谢虐惨了……”

　　心无旁骛画辅助线的岑昭跟个小雷达似的敏锐捕捉到某个名字，抬头往窗外瞄一眼，那些人是去操场的方向。

　　如果她没记错。
　　戚谢上一节应该是体育课。

　　老徐背对着她们和隔壁桌数学老师聊的热火朝天，岑昭趁其不注意，偷偷把静音的手机摸出来，掩盖在卷子下，打开红点99+的南中校友群。

　　群里已经激烈讨论过一波。
　　现在刷新速度慢下来。
　　但还是时不时冒出两条新消息。

　　@和肽键缠缠绵绵：【兄弟们是不是要比完了？几比几了？】
　　@瓜六：【十八比四，血虐。】
　　@一颗小星星：【我要是体育班我脸都丢光了，瘸着腿还要单挑人家，戚草本来明显是懒得搭理他的。】
　　@蜡笔小心眼子：【只有我感觉他俩有仇吗？戚草今天打的格外猛啊！】

　　……

　　岑昭快速刷下去，将事情大概捋清楚，无比后悔当初去招惹常狗渣。
　　现在还把戚谢拉下水了。

　　她有点愧疚，想了想，给戚谢发条微信：【放学要不要吃炒酸奶？】

　　【爸爸请你……】
　　输入的手指一顿，又把这条删掉，重新打字：【我请你。】

　　女孩子家家的。
　　岑昭瞟一眼老徐，收起手机，面不改色地想，怎么能随便给人当爹。
　　多不合适。

　　她可是个淑女。

　　直到岑昭做完卷子回教室，聊天框也没有冒出回复。
　　校友群倒是又炸开一片。

　　@哈根不达斯：【[图片]】
　　@哈根不达斯：【我靠有点甜啊，贴吧里说他俩在谈，是真的吧？】

　　周五最后两节原本是写作指导课，老师们都去开会了，改成自习。
　　班里乱糟糟的跟菜市场一样，打游戏的打游戏，说小话的说小话。
　　中途班长象征性地站起来维持两下纪律，就任由他们闹腾造作了。
　　马上要放小假期，都憋坏了。

　　岑昭在桌面上摊开份写完一半的英语卷子，低头点进群消息的照片。

　　隔着操场和篮球场中间的绿色铁丝网拍的，像素很模糊，像抓拍。
　　只能辨认出人群中两道身影，同样的高瘦出挑，一个将水递给另一个。

　　岑昭一眼认出姜依衫，退出照片翻翻聊天记录，底下一堆脑补磕cp的。
　　都是理科实验班的学霸。
　　智商颜值双在线，确实配得不行。

　　岑昭很想开个小号辟谣戚谢根本没有谈恋爱，又觉得自己很无聊。
　　心里憋着股气不上不下，她莫名噎得慌，不由得咚咚锤两下胸口。

　　伊田田指着道拿不准的完形填空一转头，就看见大型人类返祖现象，莫名其妙：“……昭昭你干嘛呢？”

　　“我看完这个胸闷。”岑昭无比诚实地把手机推到桌面上，“完了，我不会年纪轻轻就要得心梗吧？”

　　伊田田随便扒拉两下群聊，眉梢一挑，抬头将岑昭上下打量一番，笑得跟明镜似的：“肯定不是心梗。”
　　万年单身小铁树即将开花，伊田田瞬间没了问题目的心思，从桌洞里翻出自己手机，“给你发个东西。”

　　没一会儿。
　　岑昭手机嗡嗡一震。

　　靠谱田田，不怕困难：【[链接]】

　　岑昭点开看了看，一水儿的选择和填空题，懵逼道：“这是什么？”

　　“一套测试情感值的题。”伊田田催促她，“赶紧的，把它写了。”

　　岑昭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听话地哦了声，拿出平时对待文综考试的耐心，认认真真把五十道题给做了。
　　再把测试结果截图给伊田田。

　　“我靠……”
　　她听见伊田田小声惊讶一下，然后郑重其事地拍她肩膀，“病入膏肓五颗星，少女你对戚草爱得深沉啊！”

　　真看不出来。
　　这小榆木疙瘩还是个大情种。

　　“……”
　　兀自茫然片刻，岑昭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一下子睁大眼，低头看看截图，又抬头看看伊田田，伸出根手指来回比划，艰难开口，“所以……这套题的意思是……我喜欢戚谢？”

　　伊田田：“对上题目里表述的症状，就说明你喜欢他呗。”

　　岑昭还是不信：“问题是这上面列的症状我小学四年级就符合了。”

　　“说明你小学四年级就对戚草有意思了。”伊田田冲她贼兮兮地眨一下眼，“只不过你自己没发现。”

　　岑昭：“……”

　　手机忽然就有点烫手。

　　岑昭感觉她好像拿着个煮熟的山芋，扔也不是接也不是，滚烫的温度顺着手心一路横冲直撞窜向胸膛。
　　堵滞的那股气顿时消散。
　　不知何处游来一尾鱼，在少女心事的春池里荡呀荡，荡得她心乱如麻。

　　她企图做最后的挣扎：“靠谱吗？”

　　伊田田的表情立马严肃下来，目不转睛气势汹汹地盯着她：“请你把我的微信名念出来，再问这句话。”

　　岑昭：“…………”

　　会议开完，各班老师陆陆续续回来，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
　　伊田田将身子转过去。

　　岑昭收起英语卷子，拿出作文素材精选，白净的耳朵红得要滴血。

　　她喜欢戚谢？
　　还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了？

　　……这下真完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