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昌黎

15、第十五章

　　接下来几天，蔺凌飞只说让李向东自己多练习，没再跟李向东一起游泳。
　　潜意识里李向东其实是知道因为什么，或者是知道因为哪个点导致的，按照工科生的思维简单推理一下，就知道如此明显的前后对比，是哪个变量的原因，只是不说，也不愿去细想罢了。
　　现实中绝大多数情况下，人之所以装傻，不是因为不知道什么，而是因为太知道些什么，所以才能如此精确地避开雷区精准装傻。
　　不变的是每天一个苹果，蔺凌飞还是会放李向东桌上，只是少了没话找话的闲聊。
　　李向东没有从小跟人互动的经验，在这个思想骚动的年纪突然遇到游泳池里那样亲密的相处方式，他想要刻意避开。
　　这在心理学上可能属于疾病吧。
　　李向东当然不会认为这是病，只是觉得没几天要开题报告了，蔺凌飞要专心写报告吧，连佟老师这几天都不再安排蔺凌飞任务，项目相关的事儿都找他去办。
　　没有蔺凌飞的帮助，李向东一个人在泳池里还是有些恐惧，每年淹死的人数有几十万，对于初学者来说还是够吓一跳的，所以他想拉张越一起来。奇怪的是，张越似乎也在躲着自己。至于为什么感觉是在躲着，而不是张越真的有事来不了，李向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直觉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开题报告比较顺利，只是一些国内外研究现状之类的东西，也不需要答辩什么，只是蔺凌飞被导师们提醒了一下，准备不够充分，虽然只是开题报告，但材料还是要上交院里，不要敷衍。
　　这几天蔺凌飞不都在准备开题报告？怎么还准备不充分？
　　没来得及多想，报告会结束后，李向东和蔺凌飞俩人直接被佟老师叫进里屋。
　　“下周你俩出趟差，你们那个项目需要调试，你俩去一趟。本来这周就该去，蔺凌飞要开题，所以就推到下周。李向东，这几天让你准备的材料都准备好没有？”
　　“佟老师，都准备好了。”
　　“嗯，解决问题是你了解和掌握项目核心的最快途径，抓住这个学习的机会，赶紧进入项目。”
　　“好的，佟老师。”
　　说的多委婉，下周出差，下周就是十一假期了。蔺凌飞没问去几天，李向东也不好意思问。但是想想，国家科研单位，十一肯定要放假，应该不用加班吧？
　　晚上，刘展麟组织大家小小庆祝一下研二师兄们顺利通过开题。
　　出乎意料的是，在酒桌上一向话很多的蔺凌飞全程沉默。大家以为是他今天开题被批，心情不好，纷纷劝导，但劝了几句看蔺凌飞没有缓和的迹象，也都不敢再劝。
　　更出乎意料的是，蔺凌飞莫名其妙小声问了李向东一句：“你是基督徒？”
　　李向东有些诧异地点点头。印象中他好像没跟谁说过，信仰是自己心里的东西，他没必要见谁跟谁说，但合法的信仰，如果你问了就告诉你，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他只是惊讶蔺凌飞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么一句。
　　然后蔺凌飞就没再说什么。
　　晚上，李向东因为喝了酒睡不着，别人喝完酒倒头就睡，他每次喝完酒反而睡不着。因为喝酒上脸，所以从没人劝酒，也就没醉过，就是这种半醺的状态让他头脑发胀、神经兴奋所以睡不着。
　　躺床上刷着手机，突然收到蔺凌飞的Q。
　　蔺：你怎么看待大卫和约拿单？
　　李向东本就因为酒精心率加速，看到蔺凌飞的消息心跳更快，涨红的脸快炸了一样，他能感觉到太阳穴的血管快爆了，突突地跳着。
　　大卫和约拿单，他看了十几年圣经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两个经典人物。大卫，以色列最伟大的王，约拿单，以色列首王扫罗之子。
　　李向东知道蔺凌飞问这两人的用意是什么。约拿单第一次见到大卫便把自己的战衣和腰带都给了大卫，在自己的父亲扫罗因嫉妒大卫要杀死大卫的时候，不顾父亲的威慑勇救大卫脱离险境。而且圣经白纸黑字有如下记载：
　　“约拿单爱大卫如同爱自己的生命。”
　　“我岂不知道你喜悦耶西的儿子，自取羞辱，以致你母亲露体蒙羞吗？”
　　“你必作以色列的王，我也作你的宰相。”
　　“我兄弟约拿单啊，我为你悲伤，我甚喜悦你，你向我发的爱情奇妙非常，过于妇女的爱情。”
　　但是牧师和讲道人已经讲解了十几年，约拿单是忠于自己的信仰先于父子之情，所以才会拯救被上帝选为下一任王位继承者的大卫，约拿单这么做只是因为大卫是受膏者。
　　李向东用圣经中的经文回复：朋友乃时常亲爱，弟兄为患难而生。
　　蔺：你真觉得他们是兄弟情？你向我发的爱情奇妙非常，过于妇女的爱情，这是兄弟情？
　　李：圣经那个时代的兄弟友情跟现在变质的兄弟情不一样，那是一个纯粹的时代。就像水浒传，在施耐庵写书的那个时代，兄弟情就是水浒传里那样，兄弟互助，同食同寝，为了兄弟可以牺牲自己。以现在变质的眼光看有点腐，但那个年代的兄弟情就是这样。
　　蔺：原来你们宗教里都是这么自欺欺人的吗？那个时代纯粹？索多玛和蛾摩拉是怎么毁灭的你应该很清楚。
　　李向东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首先他是没想到蔺凌飞怎么会对圣经如此了解，其次白纸黑字惹争议的字眼就在那摆着，他信牧师讲解的经文，是因为他带着信仰去信的，但要如何说服一个不信的人他竟不知道怎么解释。
　　李：师兄，请尊重别人的信仰。
　　蔺：不要生气啊，我没有不尊重你的信仰，我尊重你的一切，我只是想知道如果真是兄弟情，扫罗为什么要对约拿单发怒？为什么要骂他顽梗悖逆之妇所生的？你应该知道在圣经那个时代这么骂是很肮脏的骂。
　　李：因为大卫被神膏立为王位继承者，也就是扫罗的对手，如果你是皇上，有人要篡位你会不生气？约拿单是个信仰很纯粹的人，他在父子之情前面先是忠于信仰，他选择帮助受膏者，就是太子在帮着别人谋反，所以扫罗才会发怒。
　　蔺：不合逻辑。
　　李：什么逻辑？
　　蔺：扫罗向约拿单发怒，发怒的内容是你喜悦约拿单的儿子，自取羞辱，而不是篡不篡位。
　　李：圣经不是要带着逻辑去看的，而是带着信。圣经开篇就说是神创造了世界和人类，这符合逻辑吗？但圣经就把它放在第一章，就是要告诉世人，带着信来看这本圣经。你以前看过圣经？
　　蔺：最近看了一些。
　　李：最近？开题还有空看圣经？
　　圣经本身就不算薄，而且里面大部分内容枯燥难懂，如果没人讲解的话，有些地方李向东一个信了十几年的人都看不懂，蔺凌飞是怎么看下去的？
　　蔺凌飞没有回答李向东，继续发问：你什么时候信的？
　　李：从小。
　　蔺：从小？
　　李：小时候五六岁就被我妈带着去教堂做礼拜。
　　蔺：你从小就相信人是上帝创造的？
　　李：我只是不相信人是猴子变的。
　　蔺：高中生物试卷你怎么答？
　　李：什么意思？
　　蔺：关于进化论的题，你会故意答错？
　　李：不会。信仰是信仰，文化是文化。
　　蔺：？？？
　　李：这么说吧，我信基督，但旅游景点里有道观和佛寺我也会去参观。
　　李：我参观只是欣赏那种古朴的建筑风格，听导游和游客讲各种传说和故事，但我不会跪拜。
　　李：我每年也会跟我爸回老家祭祖，到田间坟头儿，听我爸从祖墓开始一个一个介绍下面埋的是谁，我会鞠躬以示悼念，但还是不会跪拜，因为祭祖是一种文化传承，与信仰无关。
　　李：如果你信各种神佛，那就关乎信仰，如果你不信，那就只是传说和故事。
　　蔺：你确实挺特别。
　　李：可能吧。我的目标是致力于传道和传播中国古典文化。别人看可能矛盾，在我并不矛盾。
　　蔺：文化和信仰可以分开，那爱情和信仰可以分开吗？
　　李：？？？
　　李向东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知道蔺凌飞想问什么，但还是发了三个问号。
　　蔺凌飞没有马上回复，李向东竟莫名地紧张起来，他希望蔺凌飞能就此打住，不要再问下去，但是他知道蔺凌飞一定会问出来，那自己该如何回答？
　　蔺凌飞像是在做思想斗争，好一会儿终于发来一条信息：你对TXL怎么看？
　　李向东心里咯噔一下，终于还是问到主题，但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从开学到现在，蔺凌飞的行为已经说明一切，再加上问的这么直白，是个人都知道蔺凌飞什么想法。
　　李向东不好直接说什么狠话，但十几年的信仰根基，让他必须要表明自己的立场，于是摘了节经文回复：男和男行可羞耻的事，就在自己身上受这妄为当得的报应。
　　看着顶端迟迟没有出现的“对方正在输入”，李向东突然觉得话是不是说重了，可是已经过了撤回的时间。
　　天快亮了，李向东才迷迷瞪瞪睡了一会儿，蔺凌飞则一宿没合眼。
　　醒来的时候，已经9点多，李向东赶紧点开微信，看有没有佟老师查岗的消息。
　　有一条张越发来的消息，还有教研室学生群里99+未读消息，李向东慌了，不会是佟老师来了吧？
　　点进群里发现大家正热火朝天讨论蔺凌飞失恋的八卦。
　　李向东往上翻了将近1分钟才翻到消息来源，是卜千辉发的一个蔺凌飞朋友圈的截图。
　　蔺凌飞半夜发了一条朋友圈：还没开始，就失恋了。
　　作为教研室公认的一号男神，这种惊天大新闻不亚于“周一见”，还是本主自爆，自然引起教研室的轰动。看群里的讨论，蔺凌飞也没去教研室，留给群里无限八卦的空间，一个个工科生编起段子来不亚于职业写手。
　　看来看去，李向东从大家讨论的内容来看，似乎没有一个人知道庆蕾的存在。
　　李向东点开蔺凌飞的朋友圈却没看到那条朋友圈，很显然，被屏蔽了。
　　李向东放下手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什么也不去想，因为前因后果已经太明显了，对李向东来说没有讨论的必要。
　　手机又震了一下，又是张越发的消息，李向东点开的时候张越已经撤回，只有刚才未读的那一条：在寝室？
　　李：嗯。
　　张：蔺师兄你俩都没来教研室，你俩在一块儿？
　　李：没有，我睡过了，刚醒。
　　张：看群了吗？
　　李：嗯。
　　李向东看着对方正在回复，却迟迟没有发来消息，先问了一句：你知道庆蕾吗？
　　张：谁？
　　李：蔺师兄女朋友。
　　张越空了十几秒才发来回复：我只知道蔺师兄没有女朋友。
　　然后两人都不再说话。
　　李向东起床洗漱，路过蔺凌飞寝室的时候，从门上的窗户看进去，蔺凌飞还在床上躺着，不知道睡着还是醒着。
　　李向东到了教研室，大家还在意犹未尽地讨论着。
　　要说八卦还得是女生，董清清过来坐到蔺凌飞椅子上，问李向东：“怎么现在才来，不怕佟老师突袭？”
　　李向东尴尬笑笑：“睡过了。”
　　“看群了吧？”
　　“嗯。”
　　“你天天跟蔺帅在一起，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什么蛛丝马迹？”
　　“我们都不知道他有女朋友，怎么就失恋了？”
　　“我也不知道。”
　　“真的假的？”董清清一脸休想骗过女人的直觉的表情看着李向东。
　　“我从没听蔺师兄说过。”李向东决定隐瞒，他怕说的多错的多，再把昨晚的事儿说漏嘴。
　　“还以为你知道什么内部消息呢。”董清清悻悻地走了。
　　一整天，蔺凌飞都没来实验室。
　　晚上，刘展麟带着研二的几个师兄来慰问蔺凌飞，东北惯例，没有什么是一顿烧烤和酒不能解决的。
　　路过李向东寝室的时候，刘展麟问：“喝酒去不去？”
　　李向东看了看蔺凌飞，正好跟蔺凌飞的眼神对上，躲开蔺凌飞的眼神，对刘展麟说：“不会喝酒，我就不去了。”
　　“完犊子玩意儿，你蔺师兄白疼你了。”刘展麟知道李向东不能喝，就是纯粹的调侃一句，但说者无心，两个听者都有意了。
　　半夜，李向东听见蔺凌飞回了宿舍。
　　没一会儿，李向东收到蔺凌飞的Q消息：你觉得什么算可羞耻的事？
　　李：与男人苟合，像与女人一样，罪要归到他们身上。
　　蔺：还能做朋友吗？
　　李：什么意思？师兄不是有女朋友吗？
　　李向东决定装糊涂到底，你没有明说，我就当不知道，只是这一反问细品不符合逻辑。
　　不过蔺凌飞倒是很坦诚：假的。
　　李：？？？
　　蔺：花钱雇的。
　　李：？？？
　　蔺：如果我说我喜欢你，还能做朋友吗？
　　李向东沉默了。
　　根据蔺凌飞的性格，他想到了蔺凌飞不会扭扭捏捏遮遮掩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直白。
　　蔺凌飞有些急了，又发来一条：抬头不见低头见，要弄的这么尴尬吗？
　　李向东心里哼了一声，这么尴尬还不都因为你？
　　李：爱情和信仰不能分开，但朋友可以。
　　蔺：真的？
　　李：税吏在圣经时代是罪人，但耶稣却收为十二使徒之一，日日同行。圣经本就是劝人向善，虽然旧约是律法的世界，但新约是信心的世界，罪不再是刻板的条条框框。基督教的信仰不是要致死，而是要拯救。
　　蔺：你真的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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