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几千里（暂定）》cece

2、第 2 章

　　后来我知道那个男人叫天玄，刚刚二十岁。也许是第一印象不好，也许是一时经历的事情让我变得愤世嫉俗，又或许只是因为他不是我们“这一边”的人，总之，我不喜欢他，甚至是恨他。十五岁的三姐说，我们没有人喜欢他。
　　说这句话时三姐的眼睛是一闪一闪的。后来我才想起来，三姐只有说谎时眼睛才是一闪一闪的。
　　其实按家族的排行，我应该叫她七姐的。但是我总觉得这样很麻烦，一直坚持叫她三姐，包括大姐、二姐。
　　我们家族的人都会一点武功，小时候学过一点。后来我知道，正因为这一点，我们姐妹几个才有机会活下来。我并不知道，当时我们或许已经违背了祖母那句“不要做给祖宗、给自己丢脸的事情”最后的家训。
　　后来大姐抚摸着我的头发，不无伤感的说，我们能怎么办呢？我们只是想活下来啊。说完却又自嘲似的笑了笑。我忽然觉得，大姐活下来，是为了某个我不认识的人。
　　那时让我们活下来所交换的条件是成为别人的棋子，或者说奴隶。但是我们每天都只是被带去同一个地方练剑，天玄给我们找来了一个严厉的老师。他每天都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折磨着我们，天玄每当这时什么也不说，只是立在一旁远远的观看。
　　我这时开始痛恨他。因为他是自由的，他可以主宰自己，甚至是别人的命运，而我不行。但是很奇怪，我的恨意仅限于他，并没有迁怒于他人，包括魔鬼老师。
　　魔鬼老师折磨我们的方法似乎永远无穷无尽，和我们有着相同命运的人有许多。我们每天都一起练剑、练武功、一起受非人的折磨。其间也有人试图反抗，但是见识到魔鬼老师的深不可测的武功之后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也有人在夜里偷偷逃跑，想逃离他们的魔爪，逃离他们的主宰。但是似乎没有人成功过，因为每次练剑时每少一个人，当天我都会发现后山的墓园里多一座新坟。
　　三姐哭得很伤心的那一天，我发现天玄走了，换了另一个人来主宰我们的命运。同样是年轻的男子。只是目光里少了天玄的锐气，多了份柔和。对于天玄的离去我无动于衷，我想原来我对他并无太多的恨意，只是不喜欢他罢了。那时我十五岁。我看了看新来叫云泽的男子，又看了看三姐悲伤的眼神，我忽然明白三姐为何而哭了。
　　大姐二姐亦知，我们均不提，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却心照不宣。
　　云泽来的第二天，我就成了他的贴身小丫鬟。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选我。
　　当我明白自己即将要成为别人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奴婢时我差点就脱口而出说我不要，可是大姐却在我的身旁及时拉住了我的衣袖。我知道，或许我这句话一出口，我就会成为墓园里的另一座新坟。我又开始恨这个刚刚见面的男人。
　　原来我并不是愤世嫉俗，也没有对任何人有偏见，我只是恨改变我的生活的人。
　　云泽与天玄说一样的语言，一开始我很惊讶二姐为何可以与天玄对话，因为我听不懂天玄的语言。后来我才知道，我们的语言差异并不是很大，只是发音上有些差别。但是我在语言方面比较迟钝，两年后我依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而其他人都可以和他们对话了。
　　因此，在他们面前，我就几乎成了小哑巴。我说的“他们”包括许多和我们一样受训的人。我知道我说什么他们完全可以听懂，但是我就是无法对一个与我说着不同语言的人说话，即使只说不听。所以，我很快学会了手语，当然只是很简单的。
　　在跟着云泽半年后，我渐渐可以听面白他们的语言了。这全拜平时没事就爱唠叨的云泽所赐。那时我才发现，云泽的发音和四婶的很像。

　　我喜欢和六弟玩，就是四婶的孩子，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男孩。
　　那时他只有四岁，总是喜欢拉着我的手喊我，九姐，九姐。
　　四叔原也曾去长安赶考的，我说过，他就是在长安遇见四婶的。英俊的四叔比父亲多了几分潇洒与不羁，喜欢左手拿着一把折扇，右手拿一只茶壶，偶尔来我们的院子逛逛，看看父亲种的茶花。四叔不喜欢管事，只喜欢读书作画、吟诗赏花品茗。用二姐的话说，就是一个逍遥的人。
　　但是四叔和四婶站在一起却成了绝配，我时常羡慕他们，虽然那时我并不知道情为何物，但仍然能感觉到他们彼此之间有着深深的羁绊。
　　四叔是睿智的人，母亲说。母亲也是南安镇的人，家就住在镇口的小河边上。她从小就认识了父亲，曾经一起在书院读书。母亲话不多，因为她从不说多余的话，这是四叔对母亲的评价。我常常看见她和父亲相视而笑，却不说话。
　　我知道母亲很爱很爱父亲。那次父亲出远门，说是去拜访朋友，母亲嘴上不说什么，但是眼里却充满不舍与担忧。父亲笑笑，拍拍她的手说道，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父亲离家期间母亲的话更少了，有好几次，我甚至看见她在偷偷抹眼泪。
　　父亲回来时，给我们每个人都带了礼物。给我的是一套衣服，我最喜欢的淡紫色的。他总能记住我们几个孩子的最爱，并满足我们小小的愿望。
　　母亲的礼物是一支玉钗。后来那支玉钗一直戴在她的头上，包括我们一起逃难那天。
　　我总觉得母亲自己觉得没有安全感，时常担心父亲的远行或其他，我想也许是因为父亲是她全部的生命，对于母亲而言，父亲就是一切。

　　我十六岁那年，大姐被正式派遣了任务。云泽选了我们中间的一批人，包括大姐在内，去做一些也许我们之前永远也没想过的事情。我知道，任务是暗杀，年纪轻轻的女子，在乱世所能做的，不是卖艺就是卖身，除非她还有一技之长，如武功。大姐被送走了，去过舔着刀背上血过日子的生活。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也会过上这样的生活，然后再某次任务中失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就是我们的命么？我拉着大姐的手，第一次用这么无奈的语气。
　　小四儿，大姐抚摸着我的头发，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四，你从小就这么要强，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谁来保护你呢？然后望向一旁的二姐和三姐，彼此相□□头。
　　我明白她们的意思。我拉着她的手不放，说，大姐，总有一天，我要改变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大姐笑了笑，然后眼睛里又充满了悲伤，小四啊，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无论如何，活着就是希望。
　　她是第二个告诉我要我好好活着的人，第一个是母亲。她倒在血泊里，我紧紧的抱着她，颤抖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是母亲依然微笑，用手抚摸我的脸颊，说，小四，活下去，去找你的兄弟姐妹•••活下去，就有希望啊•••
　　我望着大姐，没有说话。那时，再过半个月我就十六岁了，她不能和我一起过我的十六岁生日。
　　她走了，和其他人一起。我目送她的远去，忽然后悔，为什么没有和她拥抱呢？我开始担心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思及此，我开始向前奔去，想去拥抱一下从小到大最疼爱我的大姐，美丽爱笑的大姐，可是我跑不动，追不上，我的脚上带着重重的铁链，我跑不动。
　　二姐把我紧紧抱住，三姐也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感受着对方的体温给自己带来的温暖。
　　那天的天很蓝，太阳出来了，把雪的照得很亮，我望着大姐远去的方向，祈祷，希望大姐去的地方，比这儿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