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几千里（暂定）》cece

1、第 1 章

　　那时的我也曾经很快乐的，我说的那时，指十三岁以前。
　　我家并不富裕，却是个大家庭。祖母七十多岁了，依然是一家之主。祖母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这就注定了我家必然有超出平常家庭的人口。
　　我父亲排行第三，我是父亲的第四个女儿。也许算不幸，父亲连续有了五个女儿，才有一个儿子。唯一的一个儿子，就是我的小弟，比我小六岁。
　　但是父亲和母亲都是难得开明的人，无论是有小弟前还是有小弟后，依然对我们一视同仁，但也绝不溺爱。父亲是位私塾先生，身上总是有文人的气质，年轻时曾去长安赶考，可是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没有中举。然后回到了南安镇，成了一名私塾先生，娶了母亲。
　　母亲在我眼里一直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祖母很喜欢她，说她是妇女中的典范。母亲生得很美，年轻的时候是南安镇里的第一美女，到我十三岁的时候依然很美。我常常对大姐说，如果我有母亲的一半漂亮就好了。那时大姐十四岁，我十岁，她已经有母亲的一半美了，乌黑的大眼总是一闪一闪的。她点点我的额头笑着说，傻丫头。
　　我家一共有六个小孩，大伯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二伯有一个儿子，二个女儿；四叔五叔家各有一儿一女，加起来，祖母一共有十九个孙儿孙女。
　　我说过我们家并不富有，要维持一个这样的大家庭是需要很大的开支的。然而祖母的经商能力却很强，以致于我们一家三十多口人再加上十几个下人不但没有饿死，还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在南安镇，我们就成了大户人家。
　　但是祖母的经商手腕，没有传给家族的男子，似乎是因为所有人都志不在此。
　　后来四婶嫁到了我们家，祖母欣喜地发现她有很高的经商天赋。后来就慢慢的将四婶培养成了家族中的生活顶梁柱。
　　四婶很美，她的美不同于母亲。母亲是婉约沉静之美，而她是艳丽生动之美。她对所有人都面带微笑，很活泼，唯独对四叔她才会脸红。
　　母亲说，四婶是出身豪门的，却爱上了上长安赶考的四叔，不顾家人的劝阻，和落榜的四叔一起回到了南安镇，成了我的四婶。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我父亲与四叔明明都很有才华，却都名落孙山。
　　我没有去过长安，很想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所以常常缠着四婶给我讲长安的事情。那时我还小，只有八岁，并不知道，我问的问题其实会让她想起家乡，会让她难过。直到后来四叔悄悄对我说了，我才不再去问她。我想，原来即使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可是人还是会希望更完美的。
　　四婶在我九岁的时候有了我们的六弟，很可爱。她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和她一样漂亮。我十三岁那年，她肚子里还有一个我祖母的第二十个孙儿，可惜一直到现在我都没能见到他（她）。亦不知，四婶他们是否活着。

　　我不知道睡了或者说昏迷了多久。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躺在一个很乱的草堆上。当我正想坐起来时，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光是从他的背面照过来的，我看不清他的相貌和表情。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当时他是什么表情。
　　他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语言。然后我就看见了我二姐，她向我跑来，却没有把我扶起来，而是向那个男人跪下。说，她是我妹妹，别杀她。我保证她会为您效命的，求求你别伤害她•••
　　男人又说了一句什么，二姐忽然流着泪，笑了。连忙扶起我。
　　男人很快走开了，看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望着她，问，他是谁？
　　二姐摇了摇头，泪珠还挂在眼角。
　　目前主宰我们生死的人。
　　语气里无不悲哀。
　　我挣扎地推开她，我不要做他的奴隶!我不要，二姐，我不要背叛我们自己•••
　　她惊恐的捂住了我的嘴，向四周看了看，用哀求的眼神望着我，九妹，这是现在可以活下来的唯一方法。这时，大姐三姐不知从哪儿向我跑了过来，大姐抱着我，道，小九，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声音里带着颤抖的喜悦。她们很少叫我小九的，只有激动或者害怕的时候才叫。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是相信了二姐的话还是因为大姐颤抖的声音，我竟不再坚持。

　　我十三岁那年，家族发生了巨变，不，应该说是整个国家。
　　打仗了。
　　祖母把我们叫到祠堂里。她已经不太管事了，商行交给了四婶，内务交给了母亲和大伯母。但是她依然是家族的最高权力拥有者。
　　这次全家上下几乎都到齐了。平时只有过年或者祖母的生日全家才会聚在一起。
　　我们在等祖母的一句话。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那十三年里，我只是一个生活在安逸的环境里的普通女孩，什么也不知道。
　　祖母依然敲着木鱼，嘴里念着佛经。许久，我们就这样站着，大家谁都不说话。祖母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木棒，停止了那有节奏的敲击。那时我在想，她整天都不断地重复一件事，不会闷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这个家终究还是要散了。
　　她的目光静静的从我们每个人身上扫过。
　　要走要留，你们自己决定把。从此以后就各安天命吧。我老了，不想离开这座宅子，这个小镇。你们都还年轻，想走就走吧，只是，这乱世，又能走到哪里呢？
　　祖母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许久不再说话，只是定定望着观音石像。
　　无论走到哪里，你们都要记住，你们是梁氏的后人，不要做给祖宗，给自己丢脸的事情。
　　这是祖母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就挥挥手，让我们出去了。
　　母亲拉着小弟和小妹的手，静静的望着父亲。我在父亲身边，紧拉着他的左手。父亲的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悲伤，他叹了一口气，望了望母亲，没有说话。
　　十七岁的大姐已经很美了，她静静的站在花园里，望着很蓝很蓝的天空。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已到出嫁年龄的大姐却丝毫没有要出嫁的打算，父母也从未提起。我想，在看着天空的时候，她一定有想见却无法见到的人。因为我想映雪的时候也是喜欢仰望天空的。
　　后来母亲告诉我们，要走了，各自收拾一些最重要的东西和两套最轻便的衣服，谁都不许带超过自己力所能及带走的东西。
　　这时父亲却出门了，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我拿了两套最喜欢、却不是最轻便的衣服。我不知道我们“走”是意味着什么，我以为是我们的大家族要散了，各自搬出去独立生活了。那时我还想，没了四婶的商行挣钱，我们要怎样生活？因此翻箱倒柜，找出了多年攒下的零钱，藏到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