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圆舞曲》张乔姜

18、血色魅影（上）

　　夜幕初降，风凉影动。雷恩城堡灯光璀璨，更添一抹浪漫与迷人。人影憧憧，穿梭不息。依琳好不容易得以中场休息一会，不必去应对形形色色的人。她特意选了个角落的位置，细细品着一杯葡萄酒。杯中琥珀色的光泽流转，鲜艳魅惑，像极了某种温热的液体。这种联想不禁令她打了个寒颤。果然是太累了，便喜欢胡思乱想。
　　她喝着酒，余光却在寻找公爵的身影。可是却一无所获。灯光和人影晃得她眼花缭乱，头疼难耐。她猛地起身，想出去透一下气，却被一个高大的人影挡住了去路。
　　“尊敬的夫人，您实在太美了。在下是来自香槟的画师奥维戈，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您作为我绘画的模特？”男子极为绅士地微微躬身，金色的长卷发束在身后，只留几绺垂在身侧。面庞白净，只在下巴处留有少许胡须。他望着依琳的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赞赏和欣喜。如同欣赏一件绝佳的工艺品。是的，此刻的依琳在他看来，便是上帝之手雕琢而成的最佳作品。
　　“你是指，我……？”依琳指了指她自己，感到颇为不可思议。虽然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样貌比以前好看了不少，但也不至于如此惊艳吧。还未等她作出回答，便瞥见拱形大门门口处公爵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不好意思，我有事先离开一步。”说完她便追着那身影跑了出去。只留年轻的画师茫然而疑惑地愣在原地。
　　城堡之外夜色空蒙，难辨方向。依琳四下张望，却始终未有任何发现。“咦，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她暗自嘀咕着。他也未免太神出鬼没了吧。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到他。或许，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他是惟一能让她有归宿感的人吧。虽然他的身上有无数的谜团，可是因着苏的缘故，她并未对他设下太多的心防。想到这里，她不免自嘲地笑了笑。分明是不同的两个人，为何老是会不由自主将他们相提并论？
　　见无所获，依琳正想返回城堡，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一阵奇特的歌声。声音空灵而又带着一种穿透力，直抵灵魂。歌词唱的是什么，她听得并不真切。然而那歌中却仿佛带着一股难言的蛊惑力，缥缈而又悠远，令她情不自禁地靠近。那一刻，她忘了一切，循着歌声的方向走去。
　　令她惊讶的是，偌大的树林，只有一个人孤单地倚在树旁。他背对着依琳，身形隐在重重阴翳的林影里，很专注地拉着竖琴，那空灵美妙的歌声便是来自他的口中。清冷疏淡的月光洒在他的身后，影子便显得特别黑，也给他蒙上了一层神秘幽邃的阴影。“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独自在这里？”隔着一些距离，依琳小心翼翼地问。她慢慢向前，却不敢走得太近。可是心里隐隐有种直觉，这个人，不会伤害自己。
　　“我是来自阿基坦的撒摩，是一名吟游诗人。”那人开口，却始终未有回头。依琳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空渺，灵澈，温和中却有种动人心弦的力量。一如他的歌声。
　　“你的歌声真好听。”依琳由衷地赞叹道。可是很快她又不好意思地笑道：“可是我没有听懂唱的是什么。”
　　“你要是想听的话，我可以唱给你听。”他拿着竖琴，从黑暗中走出。很难想象，有人身处黑暗还能有一种阳光般温暖的气质。仿佛所到之处，黑暗尽数散去，一片光芒挥洒。依琳还未来得及惊异，却发现了一件令她更为惊奇的事。
　　“啊！你的眼睛……”依琳用手紧紧掩住口，才没有发出更大的惊呼。这个如风般俊朗无俦的男子，双目居然的盲的！在白如冠玉的面庞上，眼部的位置深深凹陷下去。褐色的卷发垂在两侧，一身黑色的袍子缠绕在颀长的身体上。
　　“尊贵的小姐，不必惊异，我从小便是如此。”撒摩淡淡笑道，仿佛浑然不曾在意。他伸手轻轻拂去肩头的落叶和衣上的晚露，动作里一派流云般的潇洒。他坐在树旁的一块大石上，将竖琴置于膝间。
　　依琳走上前，坐在他的旁边。“我叫依琳。”距离如此之近，她甚至能够看清皎洁皓白的月光洒在男子的眉上发间。细细密密，清清冷冷。甚至在某一瞬间，月光照在他额头的时候，有个印记若隐若现。待她想细看时，却又没了。依琳只当是自己眼花，没说什么。
　　“依琳小姐，我唱首歌给你听吧。”撒摩轻轻拨动竖琴，轻声道。依琳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反应过来，忙道：“好的。”琴声响起，歌声随之飘荡在林间：
　　“酒红色雨滴落下 枫树叶伪装星的落花四轮马车带不走的枫丹白露凝重霜华是为仲夏夜谢幕的夜曲吧道别时钟声敲响白玫瑰最后披上的薄纱我站在她身后等待等待没有答案的回答泪水冲淡一直想要 说的话 结束了放逐我吧开口吧要我离去的话 天堂门口刻印之上哥特十字阴影之下遥远到尽力也无法抵达吧忘不掉那温柔啊 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花看着她披上了白纱轻松把我从回忆抹杀 和夜色一起消失的那情话 爱是忧郁的吧就像孤独的蓟开 蓝色的花岛困住的时光以为能留住刹那逃离的却是她我忍着泪轻声说请遗忘我吧 …… 剩我一个人在回忆这童话”（注：此歌曲来自墨明棋妙乐团的《言叶》）
　　歌声舒缓而忧郁，从撒摩的口中缓缓流淌而出，宛如天籁。叶尖的清露随着歌声悄悄坠落，枯叶蝶在草丛中扇动着薄透的翅膀。仿佛连月光也变得柔和几分。奇怪的是，虽然他用的是异族语言，可是这次依琳听懂了。是一首很忧伤的歌。直到歌声停息许久，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喜欢吗？”撒摩将头转向她，虽然他看不见，可是依琳却感觉他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不！不！”依琳忙否认，“是太过于好听，而我不知如何表达我的喜欢。”顿了顿，她仰起头再次道：“谢谢你，撒摩。我从未听过这么动听的歌声。”
　　撒摩听后嘴角化开蔷薇般的笑。“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依琳小姐，请记住这首歌。”说完他起身将竖琴背在身后。
　　“你眼睛不方便，怎么能够走那么路呢？”依琳担忧道。
　　“世人用的是眼睛来看世界，而我，用的是心。”他将右手放在心口，淡淡道。那一刻，他微仰着头，月光铺陈在他完美的面容上，竟有种不可逼视的美。“保重，依琳小姐。”
　　依琳愣愣地望着他，觉得他浑身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神秘。“撒摩，你小心点。后会有期。”
　　撒摩边唱着歌边慢慢走远，直至他的背影渐渐模糊，但那首歌却仿佛一直萦绕在依琳的心间，久久不绝。这时的她还不知道，原本以为只是场偶然的遇见，却有着她意想不到的牵扯。命运总会在某些节点，给我们最出其不意的安排。她拾起一片沾有露水的枫叶，朝雷恩城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