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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7
      书生大病过后便一直有点精神恍惚。
      具体表现在,他的美人从画里走出来了,但他只有欣喜若狂,而没有惊诧。

      当然,他也没有注意到秦椿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对傻子的同情。他只觉得这人比画出的美多了。

      已是晚春初夏交接时,书生赶着花季的尾巴给后院的桃花树上的桃花摘了个干净,声称要酿酒。
      秦椿就在旁边给他打下手,例如把桃花洗净。

      山上的泉水不论四时都是透着股寒凉的。书生大病初愈,不适合干这种活。

      书生就适合把酿酒的用料都放进陶罐里然后封好,埋在那棵被薅秃的桃花树下。这种事他来做就别有一番仙风道骨的味。

      美人从画里走出来后依然不可能随时随地想钻回去就钻回去,总要有个休息的地方。
      于是书生拎着把斧头,要做木工。

      秦椿就双手环胸站在一旁看热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书生还理所当然地惯着这人,就差拿他的画笔往脸写上“美人就应该在旁边做花瓶”。

      叮叮当当了两三天,书生做了一张吃饭的小木桌,两把小木椅。
      又叮叮当当了几天,书生做好了一张木床。

      秦椿不太走心地夸了一句:“你还挺厉害的啊。”
      正要往床上坐,书生又制止:“先别坐,我用砂纸把木面磨光滑先。”

      秦椿:“......”

      画中人不是寻常人,自然不会有生老病死,书生也就只掏出了全家一半的家当置办了个枕头和一张棉被——棉被是当床垫用的。这抠门鬼自己的床快被蛀没了都无所谓,但美人得睡软床。

      转眼,夏来。
      满园柔和的春色褪了个干净,换上了一片浓墨重彩的夏景。

      山间寒凉,初夏来的不太明显,但蚊子是日益可见地多了起来。
      书生就在山林里摘了些薄荷,放在随身的香囊里驱蚊。

      书生的香囊用了有些年月,发着洗不干净的灰黄。

      过了几日秦椿就给他绣了个新的。花样不是别的绣品常有的鸳鸯戏水,绣的是一支毛笔。毛笔下的墨痕蜿蜒成一条长河,长河又延伸勾勒出一片山川。
      河水灵动,山川硬朗,不知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美人从哪学来的好手艺。

      书生领了美人的情,日日当护身符似的随身带着。但没带几天,忽而又不言不语地换回了原先那只。
      美人只当是山猪吃不了细康,问他,他说是怕上山砍柴摘菜时碰掉了,美人翻了个白眼便由他去。

      人间杂事,周而复始。
      天气就在日晷的投影中日渐燥热起来。

      这夜,书生带着一身粘腻的潮汗惊醒,眼尾还带着浸淫过梦事的薄红。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床沉眠的秦椿,然后缓缓地弯下腰,脸埋在双手掌心间,梦未尽的回忆还萦绕在心头眼前。

      ...终不可避。

      8
      第二日,尚过五更天,天色稍亮,秦椿如有所感地醒了。

      茅屋内净被苍穹的湛色笼罩,昏昏的看不真切。窗外群山远黛云雾缭绕,仅被墨线勾勒出了川形。秦椿适应了一下幽暗的视野,随即转头看向邻床的书生。

      书生还在睡觉,裹着薄被的身子节奏均匀地微微起伏,仔细听能听到很轻的呼吸声。

      秦椿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感觉不到睡意便起身下床看看有什么能打发时间的事。不想一只脚刚着地就踩到一张纸质物。
      心里骂了邋遢书生八百遍,但美人还是很小心地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了。

      是一副画。
      ...不足为奇。

      秦椿日日见书生毫不避讳地画他梦里的美人——也就是秦椿自己——都快把自己脸看腻了。而这倒霉玩意儿还热衷把画挂得到处都是,生怕风吹不跑它们。

      秦椿刚想看看哪个角落空着好把画卷挂上去,无意一瞥,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这不是普通的美人图。

      这是,春光图。

      再仔细看,正暧暧昧昧、似在...的二人,正是书生与那美人。

      ......
      秦椿内心复杂,一时不知该惊该骂该羞还是该夸画得不错。
      他瘫着脸看了一眼睡觉的书生,又看了一眼画,然后合上了眼。

      ...没眼看。

      想不到啊,您这日日混吃等死清心寡欲的书生居然思想生活如此丰富。
      ...好像也不是想不到。

      天天做梦梦见大美人,梦醒了还记得清清楚楚画下来,这不是对人家有非分之想这还是什么。

      秦椿按了按太阳穴,回想了一下画卷一开始的位置,大抵是被风从桌案上吹落的,于是把画卷又放了回去,当无事发生。然后搬了张小木椅在茅屋门前对着山色林色花色天色发呆。

      在一片静谧山水间,他仿佛身处湖中央,前是无岸湖水,后也是无岸湖水。
      他嘴里清苦,又如多年都是清苦着的,唇边隐隐还有某种汤药残留的触感,但更多的是心里发苦。

      他在苦什么呢。
      他只是一个画中人。

      但这样真实的感觉,却又忽视不掉。

      就像真有过一次经历,他一人撑着红油纸伞,踱步过桥,又给了船夫一壶凉透的酒,撑舟渡河。
      他犹记曾不知何处听过的一段昆曲,凄婉明丽的唱腔就来回几句,每反复一回他便心苦一分。

      这时,他抬眼见到了一人。
      那人就站在远不可及的岸边,驻足向他拱了拱手,后背上还背着数卷书籍。

      忘川水,奈何桥,孟婆汤。这些都随着他看清此人的眉眼而渐渐远去,化作飞鸿一点无声略去,正如书生衣袍、纸卷与他面容般不染纤尘的白。

      美人倏然心悸,下意识回过头,一行泪就顺着脸下来了。但撞入他眼中的却是身侧不知已陪他坐了多久的书生,书生撑着头打瞌睡,嘴角带笑,左手还安抚地盖在他的手背上。

      他不知道自己前世曾弄丢过什么人,在阴府又曾错过过什么人,不知道曾与谁擦肩,在人群中与谁对视。
      在这避开俗世烟火的另一个人间,他眼中的山川江河、四时朝暮,都只容一个人罢了。

      9
      天色渐亮,鸟、蝉都睡醒了,书生也靠着秦椿悠然转醒。

      他其实披着薄被与秦椿对坐时并没有多清醒,仅是在床榻没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存在,于是扯开眼皮望见溜走的此人坐在门口发呆。

      书生也不知道自己半梦半醒间是怎么想的,总之复又睁眼,他后脑勺枕在美人大腿,乍亮的天光就在他头顶上,活像一夜之间茅屋和家具都被风刮没了,家里就剩这俩木椅和大美人。

      书生:“......”

      思维奇诡如书生,此刻竟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尤其是看到美人的脸的瞬间,昨日半夜该想起来的不该想起来的都想起来了,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了。
      ......

      现在有感想了,想扇自己一巴掌。

      美人倒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挺淡然地挑了挑眉,不轻不重地问了句:“醒了?”

      书生:“......”
      我没有醒,我一定还在梦里。

      梦...
      ...昨晚做了两个梦,是在哪个梦里...

      秦椿也尴尬,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不然不好收场,他只能装得镇定自若,还像模像样地佯怒:“枕了我大腿这么久,你还想继续睡?”

      书生闻言立即坐起来了,但有点低血糖,于是又晕乎乎地靠了回去。

      美人:“......”
      亲娘啊,为什么要让我遇上这么个祖宗,我又怎么会喜欢这种奇葩。

      二人最终各自怀着心事,勉强粉饰出了一个平常的早晨。

      太阳已经高挂在天上了,书生前些天采了些药材晒干了,今日便要拿去早市上卖了好拿钱去换点米啊油啊的。临走前他突发奇想,朝着研究花草的美人吼了一嗓子:“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秦椿:“没有。”
      话音刚落,想到这人的体弱多病,便加了一句:“你人回来就行了。”

      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你人回来就行了。

      秦椿后知后觉,但话已经撂出去了,书生也听见了。

      秦椿:“......”
      书生:“......”

      书生内心兵荒马乱地慌忙转过身,不让秦椿看到他发烫的的脸:“哦...哦,嗯。知...道了。”

      秦椿手里捏着的花也掉了,弯腰想捡却几次连花枝都没碰到,手抖得像筛糠。

      二人分别后内心皆是长叹:要命啊,日日如此以后该怎么过。

      书生走后,秦椿放弃了捡花,而是驻足在那些美人图前,用他不曾用过的角度去重新观赏一遍。
      每看完一副,他的心都更加雀跃。

      不是因为某件具体的事开心,只是因为书生总是在画他,画了那么多的他,不厌其烦地画。
      画的时候他的眼神专注又温柔,画完了能在画上看见那些秦椿身上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的细节。

      啊,还有,这些纸都是书生反复摸过的吧...
      秦椿下意识就随着想法抚上了纸张,直到指腹传来触感才反应过来他都在做什么。

      ...烦死了。
      但又很开心。

      书生把药材和柴薪都卖完了,买回必需品后顺着来时路往回走。因为身上还剩了不少余钱,临走前与秦椿的对话又还在心头反复回放,所以他一面走一面还在看有什么能带给秦椿的。

      玩具?
      秦椿又不是小孩子。

      糖葫芦?烧饼?
      秦椿又尝不着味道。

      ...啊。
      步摇。

      秦椿有一头长而柔亮的乌发,像一段墨色的锦绸,这样好看的发,不配上些珠宝装饰实在是可惜。若是能戴上凤冠,那更是绝色...
      但凤冠珠宝他都买不起,那便只能买些步摇发簪之类的了。

      书生看着面前各式各色的发饰,觉得秦椿戴什么都好看。最终还是以凤冠为目标,挑了一支仿金镶红玉的簪子和一只红坠饰步摇。

      走着走着,看见一家女装铺。
      他似乎还没见过秦椿穿女装的样子...既然发饰都买了,买件女装又如何。

      于是书生又抱着一纸包衣裙出来了。

      ...既然都女装了...

      ......

      书生到家时,除了生活必需品和日用品,还有发簪步摇女装口红朱砂等等。
      可以说是除了钱以外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带回来了。

      秦椿心骂我就让你人回来,你到底想出了多少种意思。

      但书生颇为自得,也不知在自得什么劲,与秦椿眼神相接时才咯噔一声清醒过来。

      ...能让秦椿女装的条件是什么。
      算了。
      能让自己把买这堆东西的目的圆回来的方法是什么。

      书生不忍直视地别过眼,拎着菜去做饭了。

      待饭菜都上桌,书生和美人各夹各的菜各吃各的饭。期间,书生持续心不在焉,几次夹菜不是碰到秦椿的筷子就是直接夹住了秦椿的筷子。
      几次下来,秦椿彻底没了脾气,把碗一摔,搬着木椅出去晒太阳。

      二人没了交流,一时终于平静下来有了点岁月静好的意思。
      美人坐着从日上三竿到日落西山,看着山林和茅屋都笼上薄暮,撩了撩发丝,搬着木椅进屋了。

      无言地用过晚饭,书生洗完碗点上烛火坐在桌案前看书。秦椿坐在他旁边临字,书生写得一手好字,作为字帖来临摹也是绰绰有余的。

      入夜,蝉鸣渐弱,只剩蟋蟀的叫声与布谷鸟的叫声应和,月光透过窗洒下一地月华。

      书生忽问:“喝酒吗?”
      秦椿莫名:“那桃花酒这就能开封了?”

      书生垂头低笑一声:“没那么早,起码要等到明年春天。酒是我在早市带回来的,以前在京城念书时天冷,常去那家买壶酒回来温着暖身。”

      秦椿听着,从这贫苦书生的话里难得地听出了几分当年的意气风发,一时也心生感慨便答应道:“既然买了那就喝吧。”

      书生笑笑,放下书卷起身去取酒壶和酒杯。
      斟酒,对饮,酒过三巡,坦言无忌。

      美人两颊染上醉色,眼神迷离,嘴角噙着笑意。

      “你...那幅画...我看见了...”秦椿酒樽微晃,一只手撑着脸,上半身都软绵绵地趴在木案上,自下而上地看向书生。火光坠落在他眼底,烧得火热又明亮,璀璨如星。

      “......”书生一愣,不知该作何言语。
      那酒确实暖,暖得他出了一身的薄汗,也暖得他肆意大胆了不少。

      他仰头把杯底余下的酒液尽数饮尽,然后笑着开口:“那你可知了?”

      秦椿眯起双眼,“知道什么?”

      书生眉眼弯弯,支起上半身凑近美人,与秦椿鼻尖相对,低声说:“知道我对你心怀不轨。”

      “对你心怀不轨,对你痴心妄想...想和你耳鬓厮磨,还想和你白首同归。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

      “还想和我缠绵悱恻?想和我纠缠三生三世?”
      美人笑了一声,随即身向前一倾,勾着书生的脖子,在琳琅水声与喘息中将后半句补全,“......这是我想的。”

      云雨萦绕交缠。

      ......

      秦椿一身大红襦裙,墨发如瀑,珠宝在发间若隐若现,如夜幕繁星。眼尾薄红,双目潋滟,牡丹色的唇,一张一合,如一朵脆弱易折的花,轻而易举就能被捻碎。

      美人的锁骨锋利似剑,浅红的花瓣落在剑刃上。民间偶传有将军的风流韵事,提剑刺花,想来,那良辰美景倒也与现在相差无几。

      一时间,书生竟觉恍然隔世,或许不知哪一世,他们也曾有过花烛时、床笫欢,美人也早就与他喜结连理,死生相依。
      他午夜梦回的媚影成了真,他也沦为戏文里经久不衰的牡丹花下死、被妖精勾引走的痴人。

      书生低头吻秦椿,从额间花锶到鼻尖一点,再到殷红唇珠。
      萦绕在他因病魂颠倒时的人,就镌在心上近在眼前,任他如何。

      秦椿微微仰着头,脖颈线条利落又柔软,下颚线也如山河轮廓的墨线一笔,他用胳膊遮着眼,似羞于亲密,又像近乡情怯。
      ......
      他浑身一僵,微颤,死死咬着唇不出声,玉枝似的手指陷在柔软被榻中,几道被抓住的褶皱在他指缝间流出。

      “......椿,”书生喘了一声,声线低哑,“你是......妖魅吗?怎么这般......要人性命。”

      秦椿眼睫翻飞了一下,抓着布料的手里塞进了另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温度同样惊人,掌心微微汗潮。

      书生似乎轻笑了一下。

      ......

      细碎的水声与午夜稀稀落落的虫鸣映衬,布料与肌肤相贴摩擦的声音烫人,而那一深一浅的喘息声似乎被吞没在了别的细语中。
      灿烂盛大,却又如此静谧无声。

      情投意合时,院外桐花倏然盛开,满园花香。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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